庄晓生微蹙了眉,垂目间正好看到垃圾箕里的发,憨厚一笑,拿起剪刀就将自己的一缕头发给剪了下来,递到翩然面前,慢声道:“这是我的。”
知道他是装痴,看他如此剪发,翩然的心里一阵乱糟糟的,迟疑着接过了他的头发。可她不会结同心结,摆弄来,摆弄去,两人的发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自己的。
可他仍然傻笑着。
她有些生气,将头发连着丝绢掷到了他的身上,哼道:“你故意笑我,自己弄去吧。”
他一怔,抿抿唇,双手捧着丝绢坐到了梳妆台前认认真真地摆弄起来。
翩然扭头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自从知道他是装痴,她的心里就再不把当个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再看到他时,对他说话时,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大方和自然,反而忸忸怩怩。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晨,寅时刚过碧桃就叫起床了。按着这古代一日一小净、三日一洗头、五日一大净的习俗,今天早上要大净。
大净就是洗澡。
翩然才发现我们的祖先要比我们有格调的多,他们的沐浴并不像现代人那样纯粹的洗澡去乏,而是将沐浴上升到一种文明的高度,把它看成一种礼节。
也就是说,不是你想洗澡就洗澡,你想洗头就洗头,必须按着规矩来。
开始的时候,对于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习惯了每天洗澡的翩然来说,这五天一大净还真是难为人。一天不洗就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慢慢的也习惯了,像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少妇,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府内的环境又是花红柳绿的,也没甚灰尘,衣服每日一换,想脏也脏不了。
而且每日的小净足够保持个人卫生了。
浴房里碧桃已经准备好了香汤,翩然拿上干净的衣服,看看还在地铺上熟睡的庄晓生,便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被子。
他揉了揉眼睛,蹙眉问道:“叶小姐,什么事?”
翩然指了指窗外道:“天亮了,准备起来,今天要大净。”
庄晓生哦了一声爬了起来。
翩然沉了口气,推门而出。
虽这是种礼仪是不能一味的泡在浴桶里的,翩然却很怀念泡澡,见时间还早,就让碧桃续了热水,美美的泡了泡,一身的乏全解了。
换好了衣服她便回了房,竟见庄晓生坐在床前发呆。
她将衣服放在一旁,蹙眉道:“去吧,碧桃准备好水了。”
庄晓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回神,怔怔望着翩然。出浴后的她,一张小脸被热气蒸得粉嫩,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额前微湿的发更为她增添了一种柔美之感,他暗吸了一口气,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气息。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看着如此美丽动人的小妻子,心里一时涌出异样的情绪,伸了伸手,几乎要去触摸翩然的脸,却又生生忍了下去。
低头,嘟嘴,扮痴。
含糊道:“叶小姐,我……”
翩然怎能看不出他眸中的异样?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转身走到了窗前,气息不稳,“有什么事大净完再说。”
“哦……”
直到他离去,翩然才松了口气,跌坐于床上。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她宁愿不知道庄晓生是在装痴。
她深吸了一口气,简单地梳了发髻,扑了淡淡的胭脂,拿了与新衣服相配的手帕,轻步出了门,去笼翠苑给韩氏请安。
到了笼翠苑正好碰到春燕,春燕是韩氏身边除吴妈妈外资格最老的丫环了,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敷衍地行了个礼就要走。
翩然及时拉住了她,笑问道:“夫人起了么?”
春燕瞥了她一眼,淡声道:“都卯时了,夫人作息一向规律,当然起了。”
翩然点了点头才放开她的手,款步朝苑内走去。
将上阶时,忽听得里面传来庄耀宗的声音。
翩然微怔,平日的这个时候庄耀宗早就去了粮庄,怎么今日还在?
她侧了侧耳,细听。
庄耀宗仿佛在生气,“你自己看吧,现在到底怎么办?”
韩氏没有回应。
庄耀宗悔恨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为何就做成了见不得光彩?唉,我庄耀宗一生自问没有对不起谁,这一次…..”
“真的没有么?”韩氏轻笑,带着讽刺之意。
庄耀宗的声音沉了下来,“只有你。”
韩氏沉吟了一下,慢慢道:“这有什么?反正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面的事情她哪儿知道?就说叶茂山新丧,皇上圣明赐封护国英雄,至于赏赐什么的就收下,随便找个理由将叶家人打发走,就是不让他们见到叶翩然,不就得了?”
翩然原本以为是他们夫妻闹别扭,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个消息。
叶茂山新丧?叶茂山真的牺牲在前线了?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踉跄退后一步,扶住了廊柱。
所有的希望与期盼,都破灭了。
她拳握起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天可怜见,为什么要让叶茂山死?
庄耀宗虽然惧内,本性不坏,一颗心无法安放,叹息道:“纸包不住火,若日后翩然发现我们隐瞒他父亲死讯数月,她会怎样?她的性子你也知道,若出了什么岔子,晓生这一生也会被连带着毁掉。”
“晓生晓生,你又提庄晓生!”韩氏生气腾地站了起来,冷声道,“翩然知道了又怎样,我们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伤心。还有,自从上一次城外出事,她性情大变,就是闹也闹不出一朵花儿来。”
翩然听到此,心已揪成一团,转过身,跌跌撞撞下阶。
至苑门处,忽被迎面而来的庄家俊抱住,她的眼睛一睁,用力推开了他,骂道:“混蛋!”
庄家俊冷笑,一手抚着下巴,“嫂嫂,你再忍忍,马上你就能脱离那个傻子了。”
“滚。”翩然咬着牙,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包含了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庄家俊纵是堂堂男儿,听了这一个字心也是一凉,使劲甩袖,大步离去。
终于到了碧云居,她扶着墙壁慢慢往里走,听见浴室里碧桃正在伺候胡氏大净。她绕过去,从花圃边走,悄悄回了房。
一进门她便背着手带上房门,背倚在门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叶茂山真的死了怎么办,可她怎么都不想到叶茂山在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就已经死了,她的期盼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空。
“叶小姐,你怎么了?”庄晓生竟然还在,慢慢走近,嘟嘴看着她。
她伸手掩了掩嘴,抽噎道:“你怎么还没出去玩?”
“我……你不是说有什么事大净完说么?”
“我没事了。”翩然用手挡着脸,侧身擦过他的身旁坐到了床边。
“你……”庄晓生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快步跑到床前,撇嘴道,“你到底怎么了?”
翩然泪眼看着他,她想要的是将两个人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永远也无法分离的根须,恒久不变的相伴,感同身受的理解。
庄晓生,你为何还不给?
“叶小姐……”
“你真的傻吗?你看不到我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