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云拿着扫把在教室里慢悠悠地晃动,在同一个地方扫了二十分钟。其他人都去打扫外面的人行道了,留下佳宜跟她一起打扫教室。佳宜去水房里取水,那些挂满灰尘的窗户玻璃已经黑得让人不忍直视了,是该擦一擦了。
佳宜的桌子上,手机因为贴在木质桌面上震动的关系,响得很大声,并且在桌面上有轻微的挪动。王小云走过去,看见屏幕上显示“林齐”,这是第三次响了。
佳宜从水房回来,拿着拧干水的抹布爬到桌子上,试图把最上面一层的玻璃擦干净。桌子上叠着椅子,站在上面有些晃动,于是佳宜叫王小云。
“小云,你过来帮我扶一下椅子吧,站上去会晃呢。”
“嗯,好,马上过来。”王小云对着佳宜微笑着,笑容如同鲜花盛开。她把扫把靠在身旁的桌子上,朝佳宜走过去。
王小云伸过手,抓住椅子的两只脚,说:“可以了。”
她看着面前自己扶着的椅子,嘴角慢慢开始上扬,黑暗里有朵鲜花汹涌绽放,在黑暗里看不见带有尖锐牙齿的花盘,附着粘稠的液体打开合上打开合上。王小云把手从椅子上拿开,笑容越发的诡异,她一直在等着看自己期待已久的画面,而这样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有一只手从身后迅速划过,林齐的手紧紧的握住那张即将失去支撑的椅子,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手指骨节分明。张浩张开口刚想说什么,就被林齐狠狠的瞪了一眼,于是便闭了嘴。
王小云先开了口:“你们来得正好啊,我还怕一个人扶不住呢。”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佳宜从椅子上小心翼翼的下来,看见林齐和张浩也在教室里,正纳闷他们两个不是应该在商店里等自己吗,还没等想明白过来,林齐就说:“为什么不接电话?”表情略微有些生气。
佳宜从没见过林齐生气时候的样子,所以即使林齐只是稍微语气重了点,她都感觉心里像是突然落了空,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往下掉。
其实只有张浩心里清楚,林齐真正生起气来都是面无表情,说话声音变得透彻且语速缓慢。而眼前的林齐只是因为心里着急而已。
佳宜走到座位上拿起手机,翻开看了看,有叶美发来的短信,往下屏幕上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齐刷刷的写着“林齐”,脸上顿时写满了尴尬,她说:“对不起。”
其实林齐心里清楚,大概也是因为没听到手机在响,只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问了。张浩看着他们,心想,林齐这小子,很少见过他这么不淡定啊,真是没见过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齐经常能从自己的课桌底下翻出很多信封,寄信人不是写着“某某班级某某某”就是“某某某学姐”,而且信的内容都千篇一律的肉麻,要是被校长看到肯定不只是开批斗大会那么简单了。偶尔能从一堆信件里找出写给张浩的,于是张浩开始经常性的在林齐的桌子里翻着东西,嘴里不停唠叨着:“难道不知道我的座位吗!”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从城市的上空飘过,江源这座底纬度的沿海城市坚实的盘踞在冰冷的寒风里,可以看见风中的刀刃从一座座建筑物的棱角处迅猛地划过,于是冰凌搬的碎屑从空中慢慢飘落,覆盖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早上起来外面飘起了灰白且细小的碎屑,有学生张着嘴惊恐地叫喊着:“下雪啦!下雪啦!”,于是所有人不顾寒冷从宿舍跑出去靠在走廊上,探出头向外张望,像是要把头伸到雪里近距离观察雪花的样子。
食堂悬挂的电视里相继报道着“江源时隔二十年再度迎来降雪”之类的新闻。上一次下雪是在二十年前,林齐想,自己还没出生呢。张浩在羽绒服的外面又穿上一件长风衣,还买了一副厚重的手套,活生生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但确实,这个底纬度的地方下起雪来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一定有很多人不适应这个温度吧,但是所有人都很兴奋呢。虽然雪下的不是很大,但是从远处看过去,整座校园都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足以让那些学美术的艺术考生调着色彩画上一整天。
佳宜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拿出默言写给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开始写回信。“窗外下起雪来了,真的是幸运呢,能在江源看到雪景,说不定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在这再次遇到了呢??????”雪足足下了三天。
江文博依然每天都插着耳机一边走一边对着空气唱歌,然后任由歌声在冷风里被迅速吹散。林齐的吉他修复之后找过江文博,他说要在PUNCN酒吧唱歌,这样就不欠辛源什么了,让他代为转达。说好听点是在酒吧驻唱,难听点讲就是去兼职还债了。
期末考很快就要到了,林齐却依然每天晚自习后就去酒吧找辛源,每天晚上都十二点才回宿舍。张浩早已睡死过去了,而几乎每天晚上回去都能看到江文博还在那摆弄着耳机听着一首又一首的摇滚乐。
林齐放低了声音问江文博:“你一点都不着急期末考吗?”见江文博没反应,于是在他面前招了招手,江文博把耳机从头上拿下来。林齐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江文博说:“期末考我已经看得很淡了,到最后我爸爸还是会把我送出国。”声音在寂静而深沉的黑色里显得突兀而又清晰。
林齐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很多细小的念头会突然间冒出来,然后又马上消失,让人来不及抓住细节。无论是白天里发生过的画面或者自己脑袋里看不见的抽象,都会没有预知地在脑海里重复播放。佳宜尴尬的样子、王小云甜腻的微笑、张浩落拓的侧脸、叶美拉着佳宜奔跑的样子,酒吧里色彩斑斓的探照灯光,还有最后江文博那句话“我爸爸还是会把我送出国”,一遍一遍回荡在黑夜里。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早已被框定了呢,谁会在哪个时间点出现在谁的生命里也已经注定好了吗?
PUNCN里有人安静的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没有说话,当然也有人吞云吐雾地点名要林齐献上一首歌。那些优美的歌声从建筑物上方向外扩散,慰藉着那些城市里孤独向前的人。
期末考那几天林齐就没有去酒吧了,那天离开酒吧的时候,辛源眯着眼睛笑着拍了拍林齐的肩膀,他只说了句:“好好考”,然后看着林齐转身离开。
辛源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而且歌唱得也很好,是个声线明亮的男生,虽然比自己大两岁,但是林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有疏离感。跟辛源相处中,林齐了解到,他为什么这么热爱音乐。
辛源说他小时候家境不好,父母离异,自己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后来因为不想给爷爷奶奶造成负担就选择辍学,后来因为认识了乐队的主唱,也就是林齐手里那把吉他的主人,他慢慢接触了乐器,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从此音乐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可以一整天忘记吃饭,只是因为一首歌曲的创作。而林齐无法理解的是,能把音乐当成全部的人,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寒假很快来临,佳宜和叶美也都回家了。叶美已经期待了很久,终于寒假到了能回家见到爸爸,她念念不忘的炒年糕的味道,是爸爸的独特手艺,好久没有吃到了呢。对于佳宜来说,回家虽然是跟父母住在一起,但是爸妈都早出晚归,也很难有在一起的乐趣呢,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玩的那些画面又开始出现在眼前,于是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下来,真是没用,又掉眼泪了。
林齐在饭桌前面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饭。林爸坐在饭桌前,脸色很难看。就在一分钟以前林爸接到班主任的电话,电话里说林齐的期末考成绩在年级第20名,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沉默了许久之后,林爸才开始说话。
“说说是什么原因。”
“就是因为退步了。”林齐好像不经大脑思考就蹦出一句话。
“你瞧瞧这孩子,说话都学会打马虎眼了。”林爸指着林齐转过头去对林妈唠叨起来。
林齐放下筷子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转身走进房间里,抛下林爸在后面的叹气声。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床垫上有人扎上钉子,没有一个地方躺上去是舒服的。于是林齐坐起来,拿过书包,从里面翻出青草君的来信,“窗外下起雪来了,真的是幸运呢,能在江源看到雪景,说不定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在这再次遇到了呢??????”,手触碰到的才是真实,其实早就看过了,这些鲜活的有生命的纸张,笔墨轻轻揉进纸张的味道,还有时间驻足的气息,是真的。林齐看着这些略带伤感的句子,脸上却浮上来一丝微笑。
即使是在寒假里,依然能收到青草君的来信,似乎佳宜在寒假里越来越有时间了呢,林齐这样想着,然后淡淡的微笑又重新挂上嘴角。
除夕夜,所有的人家里都会准备上烟花吧,电视机里央视春晚正在倒计时,“5、4、3、2、1。”我们也都会在心里默念着,“5、4、3、2、1。”,天空洒满了无数色彩斑斓的烟花。不知道是不是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告别了童年之后的那些12点准时绽放的烟火都已经失去了最最期盼的味道,而此时佳宜咧着嘴望着天空,笑容安静,身后是爸爸妈妈坐在一起看着电视机里的倒计时。小时候我以为天上的月亮是最美的,而现在,或许星星比月亮更适合我,虽然它没有那么耀眼,但是有自己的光芒,它属于像我这样渺小的人,渺小得像现在这样就已经满足了,许愿时我会向星星许愿,因为向月亮许愿的人太多了。
再见了,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