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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要坚持相信自己

难解决的问题

——[中国]许地山

我叫同伴到钓鱼矶去赏荷,他们都不愿意去,剩我自己走着。我走到清佳堂附近,就坐在山前一块石头上歇息。在瞻顾之间,小山后面一阵唧咕的声音夹着蝉声送到我耳边。

谁愿意在优游的天日中故意要找出人家底秘密呢?然而宇宙间底秘密都从无意中得来。所以在那时候,我不离开那里,也不把两耳掩住,任凭那些声浪在耳边荡来荡去。

辟头一声,我便听得,“这实是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既说是难解决,自然要把怎样难底理由说出来。这理由无论是局内、局外人都爱听底。以前的话能否钻入我耳里,且不用说,单是这一句,使我不能不注意。

山后底人接下去说:“在这三位中,你说要哪一位才合适?……梅说要等我十年;白说要等到我和别人结婚那一天;区说非嫁我不可,——她要终身等我。”

“那么,你就要区罢。”

“但是梅底景况,我很了解。她底苦衷,我应当原谅。她能为了我牺牲十年底光阴,从她底境遇看来,无论如何,是很可敬底。设使梅居区底地位,她也能说,要终身等我。”

“那么,梅、区都不要,要白如何?”

“白么?也不过是她底环境使她这样达观。设使她处着梅底景况,她也只能等我十年。”

会话到这里就停了。我底注意只能移到池上,静观那被轻风摇摆的芰荷。呀,叶底那对小鸳鸯正在那里歇午哪!不晓得它们从前也曾解决过方才的问题没有?不上一分钟,后面底声音又来了。

“那么,三个都要如何?”

“笑话,就是没有理性底兽类也不这样办。”

又停了许久。

“不经过那些无用的礼节,各人快活地同过这一辈子不成吗?”

“唔……唔……唔……,这是后来的话,且不必提,我们先解决目前底困难罢。我实不肯故意辜负了三位中底一位。我想用拈阄的方法瞎挑一个就得了。”

“这不更是笑话么?人间哪有这么新奇的事!她们三人中谁愿意遵你底命令,这样办呢?”

他们大笑起来。

“我们私下先拈一拈,如何?你权当做白,我自己权当做梅,剩下是区底份。”

他们由严重的密语化为滑稽的谈笑了。我怕他们要闹下坡来,不敢逗留在那里,只得先走。钓鱼矶也没去成。

咖啡馆里的世界公民

——[美国]欧·亨利

午夜时分,咖啡馆里仍人满为患。我随意地挤了进来,在一张恰好不为人们所注目的小桌旁坐下。这张桌旁已有一位顾客,剩下的两把空椅以诱人的殷勤,伸开双臂欢迎新拥进的顾客。

当时,与我同桌的是一位世界公民。我真高兴,因为我持这种理论,自亚当以来,还没有过一位真正的居民属于整个世界。我们听说过世界公民,也在许多包裹上见过异国标签,但那是旅游者,不是世界公民。

我想,下面的情景也许会引起你的思考——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一排排靠墙的皮革椅座,愉快的侣伴,稍加打扮的女士们正以微妙而又明显可见的情趣争相谈论着经济、繁盛和艺术,小心周到而又喜欢慷慨的侍者,满足一切人口味的音乐以及因此而慌忙不迭的作曲家,还有杂七杂八的谈话声、欢笑声——假如你乐意的话,高高的玻璃锥体里的维尔茨堡酒将躬身送到你的唇边,就像枝头上的熟樱桃被强盗鸟摇晃进嘴里一样。一位来自英国名叫奇·丘恩克的雕塑家告诉我,这景象与巴黎的相差无几。

现在我来介绍这位世界公民,他叫E·拉什莫尔·科格兰。他对我说,明年夏天他将去科尼岛,在那儿建立一种新的“诱惑力”,并提供国王式的消遣。过后,他的谈话便随同经纬度的平行线而展开,把巨大的圆圆的世界握在手里。这么说吧,他对世界极为了解,又极为瞧不起,世界似乎只是客饭中黑葡萄酒里的樱桃核那般大小。他粗俗无礼地谈及赤道,匆匆由这块大陆转到那块大陆,他在嘲笑某些地区的同时,用餐巾抹掉因高谈阔论而产生的狂涛巨浪。他把手一挥,谈起了海德拉巴帮的某个东方集市。他的手尚未落下,他又已带你去拉普兰滑雪。接着,你在基莱卡希基同夏威夷的土著一起驰骋在浪尖波顶。一转眼,他拖着你穿过阿肯色州长满星毛栎的沼泽,让你在艾达荷州的碱性平原的牧场上炙烤一阵子,然后才旋风似的带你去维也纳大公们的上流社会。之后,他会告诉你,有一次他在芝加哥湖因吹了凉风感冒了,而在布宜诺斯艾丽斯一位年长的埃斯卡米拉人竟然用丘丘拉草药热浸剂把他治好。假如你想写信并寄给他,你该致函“宇宙、太阳系、地球的E·拉什莫尔·科格兰先生”。

我仔细倾听他纵横整个世界的宏论,但生怕从中发现他仅仅是个环球旅行者的口音。他的见解决非飘浮不定或令人沮丧,他对不同的城市、国家和各大洲都是不偏不依,有如吹风和万有引力一样自然。我确信自己终于发现了自亚当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世界公民。

正当E·拉什莫尔·科格兰对这小小的星球高谈阔论之际,我高兴地想起了一位差不多算是伟大的世界公民来,他把自己献给了印度,并且为整个世界而写作。在一首诗中,他不得不说,地球上的城市之间不免有些妄自尊大,互相竞争,“靠这城市抚育着人们,让他们来来往往,但仅仅依附于城市的折缝之中,有如孩子依附于母亲的睡袍一样”。当他们走在“陌生的繁华街道上”,便会记起对故乡城镇是“多么忠诚、多么愚笨、多么令人喜爱”,他们使自己的名字与故乡的名字生死与共,紧紧相连。我突然记起了吉卜林的疏忽大意,于是也激起了我无穷的兴趣。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不是由尘埃造就的人,他不是狭隘地吹捧自己的出生地或自己的国家,如果说句褒扬的话,他不仅是在赞美整个圆圆的地球,而且是在与火星人和月球的居民相抗衡。

关于这类问题的见解,也是这位世界公民突然抛掷出来的。当科格兰正在给我描绘西伯利亚铁路的地形时,乐队转成了集成曲。结束的曲调是“迪克西”,振奋人心的乐曲加快时,几乎被咖啡馆里拥挤不通的人们的鼓掌声所淹没。

在纽约市内有众多的咖啡馆,而且这种引人入胜的场面每天晚上都在各处上演。成吨的饮料挥霍于阐释各种理论。有人轻率地猜测,城里所有的南方人在夜幕降临之际全都在咖啡馆。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里如此赞许这种“反叛”气氛真有点叫人迷惑不解,但并非不可解答。对西班牙的战争,多年来薄荷和西瓜等农作物的丰收,新奥尔良的跑道上爆出冷门的获胜者,由印地安纳和堪萨斯的居民所组成的“北卡罗来纳社团”举办盛大的宴会已经使南方成了曼哈顿的“时尚”。

当“迪克西”演奏到高潮的时候,一位黑发年轻小伙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一声莫斯比游击队队员的吼声之后,疯狂地挥舞着软边帽,迂回地穿过烟雾,在我们桌旁的空椅子上坐下了,然后抽出一只烟来。

该是打破这夜晚缄默的时候了。我们当中有人向侍者要了三杯维尔茨堡酒,黑发小伙子便笑了笑,点了点头,因为显然这酒包括他的一杯。我赶忙问他一个问题,因为我要证实我的一种理论。

“你不介意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打住了,因为E·拉什莫尔·科格兰的拳头粗鲁地砸在了小桌子上。

“原谅我,”他说,“但我决不喜欢听到这种问话。是哪里人又有什么相干呢?从通讯地址来判断一个人公正吗?唉,我见过肯塔基人厌恶威士忌,弗吉尼亚人不是从波卡洪塔丝传下来的,印地安纳人没写过一本小说。墨西哥人不穿缝口上钉银币的丝绒裤,有趣的英国人,挥霍的北方佬,冷酷的南方人,气量狭小的西方人。纽约人总是忙忙碌碌,从未花上一小时在街上瞧瞧杂货店里的独臂售货员是怎么把越橘装进纸袋的。让人真正像人,不要用任何地域的标签给他设置障碍。”

“请原谅,”我说,“但是我的好奇心不是毫无根据的。我喜欢观察,而且我了解南方。当乐队奏起‘迪克西’时,我相信那位为这只乐曲喝采特别卖劲、假装对南方最为忠诚的人一定来自新泽西州的塞考卡,或者在本市默里·希尔·吕克昂和哈莱姆河之间。我正要寻问这位绅士来证实我的看法,恰好被打断。当然,我必须承认,你的理论才是更大的理论。”

现在,黑发小伙子对我说:“我倒喜欢成为一枝长春花,长在峡谷之巅,高唱嘟——啦卢——拉卢。”

很显然,他也是按自己的一套习惯思考的,但这太过于朦胧了,因此,我又转向科格兰。

“我已经围绕地球走了十二遍,”他说,“我了解到厄珀纳维克的一位爱斯基摩人寄钱到辛辛那提去买领带,我看到乌拉圭的牧羊人在一次‘战斗小湾’早餐食品谜语竞赛中获了奖。我在开罗、希腊各为一间房付了房租,在横滨为另一间付了全年租金。上海的一家茶馆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双拖鞋,在里约热内卢的贾尼罗或者西雅图,我不必告诉他们怎样给我煮蛋。这个世界又旧又小。吹嘘自己是北方人、南方人有什么用呢?吹嘘山谷中的旧庄园的房舍、克里夫兰市的欧几里德大街、派克峰、弗吉尼亚的费尔法克斯县或阿飞公寓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当我们摒弃这些糊涂观念之时,即哪怕我们碰巧出生在某个发霉的城市或者十公顷沼泽地也沾沾自喜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

“你这位世界公民似乎货真价实,”我羡慕地说,“不过,你似乎也抵毁了爱国主义。”

“那是石器时代的残余,”科格兰激烈地宣称,“无论是中国人、英国人、祖鲁人,还是巴塔哥尼亚人以及住在海湾的人,我们都是兄弟。将来总有这么一天,一切为自己出生的城市、州、地区或国家的自豪感将一扫而光,正如我们理所应当成为的那样——世界公民。”

“可是,当你身处陌生的地方时,”我仍坚持道,“你的思想是否会回复到某个地点——某些亲近的和……”

“我永远不企望这样一个地点,”E·拉什莫尔·科格兰毫不在意地打断我,“这一大块陆地的世界是行星的东西,只稍微把两极弄平一点,称之为地球,这就是我的寓所。当然,我在国外碰到类似的事情许多。我见过芝加哥人在威尼斯的月夜,坐在凤尾船上,吹嘘他们的排水沟。我见过一位被介绍给英格兰国王的南方人,他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便把消息通给了那位独裁者——他母亲方面的一位姑婆,通过婚姻关系,同查尔斯顿的珀金斯家的人搭上了关系。我知道一位纽约人被几个阿富汗的匪徒绑架索取赎金,等他的人送钱去,才同代理人一道回到喀布尔。我不是固定在直经不足八千英里的任何地方。请记下我,E·拉什莫尔·科格兰,是世界公民,属于整个地球。”

我的世界公民作了个夸张的辞别动作,而后离开了我。因为他在闲谈之间透过烟雾看见了某个熟悉的人。因此,只留下黑发小伙子和我坐在小桌旁。想当长春花的人屈尊于维尔茨堡酒,再也没有能力去声言他在谷顶上唱歌的抱负了。

我坐在那儿,回味着我那明白无误的世界公民的一言一行,弄不准怎么那位诗人没有注意到他。他是我的新发现,我信赖他。那是怎么回事呢?“靠这些城市抚育着人们,让他们来来往往,但仅仅依附于城市的折缝之中,有如孩子依附于母亲的睡袍一样。”

然而,E·拉什莫尔·科格兰与那位诗人截然不同,他把整个世界作为他的……

突然,从咖啡馆另一边传来高声叫喊和争执,我也因此从沉思默想中惊醒。从坐着的顾客头顶上望过去,我看见E·拉什莫尔·科格兰和另一个陌生人正在激烈搏斗。他俩在桌子之间打来打去,玻璃杯砸碎了,附近的人抓起帽子还来不及躲开便被打翻在地,一位微黑女郎尖声叫喊,另一位金发女郎却开始唱《取笑》。

科格兰,我的世界公民,仍保持着地球的骄傲和名声。就在这时,侍者们利用著名的飞速楔形结构插入两个格斗者之间,尽管他们仍在全力抵抗,但最终还是被推出了咖啡馆。

我叫住一位法国侍者麦卡锡,问他争执的缘由。

“打红领带的那个人给惹火了,因为另一个谈起了他出生的那个地方,并说那里的人行道和供水都非常差劲。”

“哦,”我难为情地说,“那人是个世界公民——属于整个地球,他……”

“原籍是缅因州的马托瓦姆基格,”麦卡锡继续道,“他说他不愿再忍受那个鬼地方,想把它彻底敲掉。”

中彩之夜

——[美国]约·格立克斯

二战前,我家很穷,算得上是纽约城唯一没有汽车的人家。当时,我十多岁,已经懂事了。在那幼小的心灵里,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就证明我家是穷人中的穷人,是最穷的人。

我们出门办事情所用的唯一交通工具,是一辆简陋的两轮柳条车,拉车的马老得快要死了。我母亲像《大卫·科波菲尔》里的人物那样,管它叫做巴尔克斯。我们的巴尔克斯与电影中的那个形象差异很大,它长的很滑稽,四条罗圈腿,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好像在向路人说我家很穷。

父亲是个工薪族,成天忙里忙外却拿不到多少钱。假如我父亲不把一半工资用于医药费以及接济给比我们还穷的亲戚,那我们也不必吃现在的苦。实际上,我们生活得非常艰苦。房子已完全抵押出去。一到冬天,我们家就成了欠债户。

母亲总是鼓励我们说:“一个人有骨气,就等于有了一大笔财富。这种精神财富不是物质财富所能比的。”

我挖苦地反驳说:“买汽车不是用骨气和希望付款的。”母亲在生活上力求简朴,在母亲的经营下,我们的生活可说是丰富多彩。母亲知道如何用几码透明印花棉布和一点油漆派正当用场的诀窍。可是,我们的交通工具却仍然只能是巴尔克斯。

一件意外的事情把我们那实实在在的羞涩之情一扫而光,我们都没有想到财神竟然一夜之间降临我家。

一个轰动的消息被公布出来,有一辆崭新的别克汽车将以抽彩方式赠出,而那车真是漂亮极了。

那晚我站在远处的阴影里,一边观看焰火,一边猜想那辆车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用彩旗装饰一新的别克牌汽车停放在一个专门的台子上,在十几只聚光灯的照耀下,真是漂亮极了。所有的人都在期盼幸运之星会降落在自己的头上。

尽管我时常想入非非,可也从没想过幸运的人会是自己家人。但是,扩声器里确实在大声叫着我父亲的名字!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地想到前面去,到父亲身边。市长把汽车钥匙交给我父亲,我们终于有汽车了。

回家的路虽然很短,可是我却不停地加速加速,好像别克牌汽车载着我的女友去参加舞会似的。家里除起居室有灯光外,别处一片漆黑。这使黑亮的别克汽车在那里格外显眼。看来巴尔克斯该退休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汽车前,有些胆怯又有些不相信地抚摸着它,开了门,坐进去。真气派,车内散发出新汽车的奇异气味。我端详了一下闪闪发光的仪器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我转过头去,观望窗外的景致,这时,我看见了父亲。他正在人行道上散步。我兴奋地跑过去,想去拥抱幸运的父亲。

父亲看见我,却没有亲切地叫我过去,而是向我大吼道:“滚开,别呆在这儿!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伤心极了,真的,从未这样伤心过。父亲的骤变使我一下子从惊喜中清醒过来,我闷闷地进了家门。

母亲见到我悲伤的样子说:“不要紧,你父亲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而这个答案对大家都很重要。”

“难道我们中彩了,有汽车了,还不能让他开心吗?”我迷惑不解地问。

“那辆车是别人的。”母亲说。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难道是我的耳朵聋了吗?汽车中彩明明是广播宣布的。”

“你看,看看这个,孩子。”母亲轻声说。

桌上台灯下放着两张彩票存根,上面号码是348和349.

中彩号码是348.“你能找出这两张的区别吗?”母亲问。

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好说:“我只看到中彩的号码是348.”

“你再仔细看看。”母亲耐心地说

我又拿起彩票,仔仔细细地看,终于看到彩票角上有个用铅笔写的淡淡的K字。

母亲又问:“你看到K字了吗?”

“看见了,只有一点点。”

“知道这‘K’代表什么吗?它代表凯特立克。”

“吉米·凯特立克吗?是父亲的老板?”

“对!”

母亲把经过详细地诉了我。当时父亲说,他买彩券的时候可以给吉米代买一张,吉米说:“为什么不可以呢?”过后,吉米就忘了这件事,再没提起。父亲就用自己的钱以自己的名义买了两张彩票,而中彩的那一张却不属于我们。现在可以看得出来那K字曾用大拇指轻轻擦过,但仍然可以认得出来。

对于我来说,这事再清楚不过了,爸爸的老板吉米·凯特立克是个亿万富翁,汽车、仆人、金钱、权势他样样不缺。那辆汽车对于他来说,简直没有任何用处,至多给他的财富增添点色彩。我激动地说:“他根本不需要汽车。”

母亲平静地说:“让爸爸自己决定该如何去做吧!”

几分钟后,父亲推门进了屋,我静静地等待着结局。父亲还是给他的老板打了电话,凯特立克的仆人接了电话,说老板在睡觉,但父亲坚持要与老板通话。最后凯特立克被叫醒了,他口气十分不好,显然是不高兴被人吵了睡觉。我父亲把整个事情对他说了。第二天中午,凯特立克的两个司机来到我们这儿,把别克牌汽车开走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我们有了一辆汽车,那时我已成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母亲的那句格言“一个人有骨气,就等于有了一大笔财富”具有了新的含义。现在回想当年,我已明白父亲的想法,并且一直认为,我爱我的父亲,因为他使我感到骄傲。

相似的人

——[美国]昆泰尼拉

比尔·马丁与让·卢弗长得就像双胞胎,非常相似。当让·卢弗越来越走红时,许多朋友都告诉比尔:“你与让·卢弗太像了,简直可以替他登台演出!”

开始比尔感到很高兴,很有趣。可不久,他就听厌了。他需要不停地向人们解释:“对不起,恐怕您弄错人了,我不是让·卢弗,我们只是相像,您真的认错了,我不是……”

尽管如此,有的人还是不信,坚持自己见到的比尔就是卢弗。在一些时候,根本是躲都躲不开。有些人坚持要和他握手,还把比尔介绍给朋友们;有人争着要和他合影,甚至开始撕剥他的衣服。迄今为止,他已经丢掉了两顶帽子、一条围巾,这一切都让比尔很愤怒。最近,报上还报道让·卢弗在和一些不三不四的黑帮厮混,因此比尔也更加担心起来。

现在,比尔正在美美地享用他的午餐。但在许多眼睛的注视下,他根本无法专心进食。他不想多作解释,可当他刚要吃一片牛肉时,一个女孩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您是让·卢弗先生吗?在这里遇见您真太幸运了,您可以给我在这里签个名吗?”女孩羞怯地递来了她的签名单,“我的朋友说你不是卢弗,但我认为他们看走了眼。”

比尔显然已经不耐烦:“他们是对的,我不是,您认错人了!”

说完比尔又切下一小块牛排,希望女孩能自觉地走开。他内心在感叹:或许自己应该换一个形象,身边的好多朋友都劝过他,现在,他真的打算去改变一下造型了。

“求求您了,让·卢弗先生,我买过您的全部专辑,我是您忠实的歌迷。”

比尔开始注意这个姑娘:她大约有十四岁,佩戴一枚“让是我们的爱”的徽章。这让比尔觉得很有趣,也很滑稽。那女孩艳羡地望着他,很明显把他当成了让·卢弗本人。那么来个逢场作戏又有何妨呢?她长得很漂亮,而且这样做可以让她赶紧走开,因为他没有让那么有钱,他还得上班养活自己。

比尔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同意签你那张签名单了,给我支笔。”

女孩高兴极了:“噢,上帝啊,我没有笔,我竟给忘记了,这……”

有个男人在一边说:“用这支吧,让·卢弗先生,用我的笔吧。”

比尔接过男人从邻桌倾身递过的一枝钢笔,餐厅里的人都在看着这一幕,而且窃窃私语。比尔尴尬极了。他赶快签了名,这种签名他在家曾模仿过,所以以假乱真倒也不成问题。

“可以了吧!现在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饭好吗?”比尔把签名单还给女孩时说,“希望你和你朋友这顿饭吃得满意。”他觉得自己很笨,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歌星们对于自己的歌迷都说些什么。

比尔看着女孩回到她朋友那里,她们看着签名单发出尖声的欢叫。当他起身打算把笔还给那男子时,发现他已不见了。又一个让人不理解的人。

比尔现在已经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着他、谈论着他,等一会儿还会有人来请他签名,也许会络绎不绝。比尔决定赶快离开此地,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结清账并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女服务员突然嚷道:“再见,让!”

“啊,再见!”比尔向她挥了挥手。除了今天,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模仿这位大名星。

外面的停车场很冷,比尔不得不扣上衣领,赶紧朝他的车走去。

这时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卢弗先生,您还没有还我的那支笔呢。”站在比尔身后的正是借给他钢笔的男人。

“很抱歉,”比尔说,“我刚才没看见您,不知道您已经出来了。”比尔伸手去摸那枝钢笔。而那男人却掏出一把手枪,枪口直对着他。

“这,您这是干嘛?我想我没有……”比尔忙说。

“有人总是喜欢欠债不还,是吗,让·卢弗先生?您欠下我头头大约五万美元,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您弄错啦!”比尔辩解说,“我不是让·卢弗,只是看上去相像而已。我叫比尔·马丁,这是真的。”

“哦,是吗?”那男人说,“那为什么要给别人签名,而且还付了丰厚的小费给侍者,你不是让·卢弗?哼!你肯定是让·卢弗,没错!”他用枪口戳戳比尔的肋骨,“上车!别再啰嗦了,卢弗先生,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艺术与晚餐

——[美国]布赫瓦尔德

我把那天的经历告诉给我的朋友时,他们都说我交了好运,我不清楚那天是否真是幸运之神选中了我,但想起来我不禁一个人偷着乐。

几天前,我到一家超级市场买了一些晚餐食品,一看时间还早,就提着食品袋走进刚举行完一个通俗艺术展览开幕式的展览馆。由于食品袋很沉,我便把它放在展厅的角落里。后来,因为所见到的展览作品使我心醉神迷,就忘记了这个食品袋而回到家里。

“你买的东西呢?”妻子问。

“糟了!我把它忘记在展览馆了!”

我急忙返回展览馆。结果令我大吃一惊,我的那包东西竟获得了展览作品大奖!

“我们找了您很长时间,您怎么才来?”展览馆负责人对我说,“您怎么不在这件艺术作品上标明自己的名字呢?”

“可是……它并不是什么艺术品,而是我为家里准备的晚餐食品……”我很委屈地回答。

展览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瞧!他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而且还是一位幽默大师!”一位评委这样说。

“他的作品就体现了他这一点。”另一位评委补充道,“瞧,这装猪肉和扁豆的玻璃罐托住酸奶瓶子的方式,多么匠心独运,多么富有艺术感……”

“他简直就是一位天才!”一位太太对身边的先生说,“你看看那装水蜜桃的玻璃罐微微侧向一边的造型,我看瓦瑟也没有达到这个艺术层次。”

“我认为,获得大奖是因为面包圈放在底部托住整个作品的缘故。”太太身边的先生说,“我真想知道,毕加索看到这样非凡的构思将作何感想……”

“诸位,”我说,“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评价。但是,现在我得把这包东西拿回家去了。”

“把它拿回家?”展览馆馆长惊讶地说,“可我已经把它以一千五百美元给拍卖出去了。”

“可是,我买它们的时候只花了十八美元。”我是一个诚实的人。

“但那只是您购物的价钱,您创作出了一件真正的艺术品。通过这件作品,您所表达的思想,在我看来比罗丹的《思想者》所表达的的内容深得多!”

我听了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毕竟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收下了那张支票。至于晚餐,我只得同妻子一道去饭馆吃。吃过饭后,我又去了一趟超级市场,并且买了很多东西,比第一次买的多得多,然后鬼使神差地又去了一次展览馆,可这次我的“作品”被冷落一旁。

“他是个经不起胜利冲击的艺术家!”一位颇有名气的批评家说,“如果说,开始他还能够用只配做猫食的低档货,加上黄油、花生酱一类的东西创造出令人震颤、内容深刻、独具匠心的艺术作品,那么这次他向我们展示的却只是令人倒胃口的蘑菇和烂鱼汤,只能说明他的艺术才能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他就是一个俗之又俗的俗人!”

要坚持相信自己

——[前苏联]卡沙耶夫

“你攻击技术很好。”教练在看了拳击手的几轮练习后高兴地说,“不过,应该再勇猛些,这样,你就能挡住对手的拳头。不过我记得已经给你讲过不只一次了,打拳时腿脚要来回移动!这三个回合中,你的双腿只是微微地移动了一下,像你才二十几岁的年龄,不至于老的动不了了吧!要注意脚下的功夫,否则会吃大亏的。要知道你的出拳若不能打倒对手,那你就会被对手打倒。”

“对,你说得对,”拳击手叹了一口气,“但我没能耐指挥我的双腿。”

“是这样的吗?可我认为是你没有发挥它们,让它们动起来吧!”

“我不明白,”拳击手含含糊糊地说,“我想我可以训练一下,哦,我不懂……”

教练的话给了年轻人很大的感触。他的情绪很不好,不等电车来,就自己沿着荒野走去。

在郊外,一个丑陋、带着口罩的男人忽然拦住了他。“把你的手表拿过来!快!”男人冷冷地说。

“这是干什么?您到底在说什么呢?”拳击手向后退了一步,“你是在抢劫?”

“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手表,”丑陋的男人向他交了底,“快点,别浪费时间!”

“您,不是当真的吧?”拳击手谄媚似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当真的。”男人用威胁的口吻说道,随即挽起了衣袖。

“哦,不会吧?您别动我,我……我是拳击手……”

“哈哈,拳击手?我打的就是拳击手。”模样丑陋的男人冷冷一笑,首先发起了攻击。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抢的,”拳击手气坏了,鼻子呼嗤呼嗤地响起来。“我要喊人啦。”

“你叫吧,喊吧!你这个懦夫。”男人阴森地说道,并又挥出了拳头。

拳击手看着挥舞过来的拳头,害怕得瞪大了眼睛,然后拔腿就跑,他可能从未跑得这样快过。

强盗摘下口罩,呆呆地望着这个人。

“跑得还真快,功夫不错,”他低声赞叹,“可他自己还总说没有能耐哩!唉,终于可以放心了。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拳击手!只是需要多加些勇气,他会给对手强有力的反击的。”

男人扔掉口罩,转身走了。

旅游纪念品

——[日本]星新一

在山腰上,有一座瞭望台,在这儿放眼远眺,可以看到很远很远,既能看到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森林,又能看到那些弯弯曲曲的河流和繁荣的小村庄,还有那辽阔的碧绿的平原。

在瞭望台的附近有一家小小的旅馆。有一天,店老板又不失时机地向游客推销当地的商品:“看这些,你不买点纪念品吗?明信片或是木雕的人像……”

“哦,谢谢,我想我不需要,我从来就不买什么土特产或纪念品之类的东西。这些小玩艺儿在街上到处都能买到。有名的东西也可以用钱随时买到。”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你真的不想买些什么?”

“不,我只想好好享受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那会使心灵得到美的享受。”客人固执地说。

“也是,这样也对。那么,请到森林里去散散步如何?像这样枝叶繁茂的森林并不多见。”

“是吗?谢谢您的指点。”

游客真的去了那个森林。确实,这儿幽静得很,景色也很美。可是,不久他的好心情就消失得无形无踪了。因为突然蹿出一头十足的野兽——熊!

他很想马上逃跑,但由于过分惊慌和恐怖,他已不能走半步了。直到黑熊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时,他才手忙脚乱地抵抗起来。他拼命地反抗,不顾一切地奋勇和黑熊搏斗着。不管怎么样,他没有成为野兽的美餐。

游客没命似的跑回旅馆,喘着粗气说:“我遇上了可怕的事情,我刚才遇上了一头黑熊……”

可是,店老板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之外:“哦,这没什么了不起。我把您刚才那激动人心的浴血奋战的场面摄入了八毫米的电影胶卷。你愿意购买吗?不知道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呢?”

“什么?啊,原来这是圈套呀!那只熊是人扮的……”

游客非常气愤,但转念一想:把这电影胶卷放映给邻居的孩子们和相识的姑娘看的话,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念头。刚才的场景非常逼真,别人应该看不出破绽吧。

所以,他重新作了一个决定:“好吧,也许有些贵,但是我还是决定买下它。你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家伙!”

鼠害

——[意大利]布扎蒂

多年来,每年夏季乔万尼·高利奥都请我去他家度假。可今年不知怎的,他却没有邀请我。他只说是由于家里有些无法解决的事情而无法邀请我了。不过他并未说明是什么事,所以我有些担心。

对他的邀请我从不拒绝。他家住在乡下一片森林里。以前倒没感觉怎么样,可一旦去不成了,反而怀念起那里的幸福时光了。

似乎是二战前很久的时候,在我第二次去他家休假时发生了一桩事……

每次去,我都往在二楼向着院子的一间屋子。就在那次,我回到房间准备睡觉时,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打开门,一只小老鼠钻进来,钻进了桌子与柜子的缝隙里。当时抓住它是不费多大力气的,可它长得十分可爱、娇小,我有些下不了手……

第二天,我将此事告诉了乔万尼,他心不在焉地说:

“老鼠?啊,是,有几只,偶尔会有。”

“它长得十分可爱,我有些下不了手……”

“我理解,没关系……”

然后,他就谈起了别的话题,似乎他不怎么乐意谈这件事。

第三次去他家,我们打牌至深夜。突然,隔壁客厅里传来了弹簧样的金属响声。人都在这里,这声音会是谁弄出来的呢?我不安地问:

“这响声是怎么回事?”

乔万尼吞吞吐吐地回答: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呢?埃尔娜,你听到响声了吗?”

他妻子脸一红,否认说:

“没有呀,哪里有什么声音!”

我说:

“我确实听见客厅有声音,要不……”

我发现他俩很尴尬。这时,乔万尼说:

“轮到我了吧?”

十分钟后,这声音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在走廊里,接着是一声尖叫。

“乔万尼,你们支了老鼠夹子吧?”

“我不知道。埃尔娜,你支了吗?”

她回答:

“又没几只老鼠,没必要!”

第四个年头,我一进他家的门,就看见有两只猫异常威武,肌肉丰满,一见便知道是两员捕鼠的猛将。我说:

“你们总算下了决心!用猫来消灭老鼠,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乔万尼回答:

“唉,要是真像你说的就好了!可惜呀……”

“这猫真是漂亮极了!”

“喂养得好。它们的伙食简直可以与人相比了。”

第二年夏天,我再次看见了那两只猫。但与以前不同,那两只猫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也瘦了很多,一年前的威风一扫而光,走路都走不稳,整天瑟缩在主人腿下,死气沉沉的,一声也不吭。我问:

“是什么使它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乔万尼马上接口说:

“是这样的,这是一对良种猫。由于几个月都没有老鼠可以捕,它们就没有精神了。它们一定难过极了!”

说到这儿,他大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的大儿子乔乔奥悄悄把我拉开,对我说:

“不是爸爸说的那样,你知道吗?它们害怕!”

“谁害怕?”

“猫呗!这事我爸禁止外露,他心里烦,但这是事实。”

“猫怕什么呀?”

“猫怕老鼠。原本这里只有十来只老鼠,而且只是小老鼠,可现在变成了上百只大老鼠,厉害极了,跟鼹鼠一样大,全身黑毛,又密又亮。根本不把猫放在眼里。”

“难道没有治鼠的办法吗?”

“怎么没有!只是爸爸总下不了决心,我真不知他在想什么。还有啊,今天的事儿就当我没说……”

又是一年,我来后第一夜就听见楼上乱哄哄的,那声响吵得我睡不着觉,我知道楼上根本不可能住人,更别说是一群人了,里面放着旧家具、破柜子、废纸等。那这乱哄哄的动静是谁弄的呢?后来,我明白了,这是老鼠在作怪,从这声音判断,这些老鼠的个头该有多大!那一夜,我被吵得无法入睡。

第二天吃饭时,我说:

“你们也不想想办法治治它们,它们太猖狂了!昨天夜里,它们在库房里简直要把那里拆了!”

乔万尼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老鼠?什么老鼠?你怎么可以肯定那是老鼠呢?”

爷爷和奶奶也高声对我说:

“你是不是在做梦啊,孩子?!”

我很固执地答道:

“不,是真的。它们闹得很凶,吵得我一夜都无法入睡!”

乔万尼思索了一下,然后说:

“好吧,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了。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因为怕吓到你。但既然躲不过了,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家常闹鬼,我也常听见,在夜里时会更加严重!”

我笑了。

“不要骗我了,我才不信你的鬼呀、魂的!这明显是老鼠在作怪,肯定是大老鼠或田鼠……你们那对猫呢?你的猫是不是由于害怕而逃走了?”

“它们……它们……跑了……你不要再谈这个了,都把我说糊涂了!不能谈点别的吗?……我们这儿是农村,免不了……”

他的举止极其反常。他一向温和热情,但现在却显然非常生气。事后,又是乔乔奥告诉了我这个秘密。

他说:

“爸爸说的不对,那确实是老鼠,我们也常被吵得不能入睡。老鼠长得越来越吓人了,跟煤一样黑,跟树枝一样硬……猫已经进了它的肚子……那是一天夜里,突然,猫的叫声把我们吵醒了,客厅里闹得空前激烈!当我们赶到时,那里只有几只大老鼠在舔血,猫已经没了。”

“总有解决的方法,买几个鼠夹子、毒饵什么的?我不明白,你父亲怎么能让它们猖狂到如此地步?”

“当然要想办法了!爸爸为此很伤脑筋。他怕惹急了那群怪物。他说,最好别碰它们,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夹子、毒饵有什么用,它们是那么多……他说只有烧掉房子才有用……他还说……听起来滑稽可笑,父亲打算向它们妥协……”

“妥协?我没有听错吧?”

“是向老鼠求饶。他说,它们太多了,多到可以和人公开作对,……我有时以为爸爸得了神经病。信不信由你,有一天我看见他用香肠喂老鼠,他似乎屈服了。他讨厌它们,又怕它们,只好用这种方式维持关系。”

几年我都没去他家了。去年我到他家后,发现整幢房子非常安静。除花园的蟋蟀声音外,家里是一片寂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我在楼梯上对乔乔奥说:

“太好了,老鼠总算被清干净了。这真是个奇迹。”

乔乔奥神色怪怪地冲我一笑,说:

“不,你来看这个……”

他把我领到地下室,那儿有个滑窗,上面盖着一块厚木板。

他小声对我说:

“看那里,它们全都在那儿呢。好几个月前,它们集体移居那里了……”

我愣住了,随即一些刺耳的声音钻进我耳朵里。像磨擦声,像低沉的喧哗,又像水在沸腾,中间夹有吱叫声。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有多少只?”

“谁知道?也许一百万只……你自己看看吧,但不能超过四秒钟。”

他揭开木板,用手电很快地照了一下。我借着灯光一瞧,洞里黑压压一片,它们互相压挤在一起,乱哄哄的。我还看见了它们的小眼睛,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在瞅着我。木板很快被关上了。

今年,乔万尼没有请我去,我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我很想去看看他们究竟怎样了。但说实话,我有点胆怯。后来,我从别人那儿听了很多有关他家的事,听起来真吓人。

据说祖父母均已去世。他们家的人很少出门,由一位邻居给他们送食品。这个家与其说是他们的,还不如说是老鼠的更为恰当。

十几只恶狠狠的看门鼠将靠近这家的人全部吓走。人们远远望见了乔万尼温和善良的妻子。她穿着仆人的服装,正在厨房做饭,那口大锅正冒着热气。旁边一大群老鼠催着她快做。她似乎很累,疲惫地向人们招了招手,好像在说:

“别碰它们!完了,一切都完了!”

召募军队

——[奥地利]卡夫卡

召募军队常常是必要的,尤其是在边境从未断过战事的情况下。召募是以下面的方式进行的:

在任务下达的某一天,城区内的所有居民,不分男女长幼,都必须呆在自己家里。天刚露亮,会有一小队士兵——步兵和骑兵——在此城区的入口守候。大多要到中午,才会有一个受命召募的年轻贵族出现在这里。他是个年轻的男子,个头不高,身材很瘦,体质虚弱,眼神疲倦,穿着邋遢。他到后谁也不看,只用他身上唯一的装备——鞭子示意一下,立即就会有几个士兵跑到他身边。他走进第一栋房子,首先会有一个熟悉此城区所有居民的士兵宣读这所房子住户的名单。通常情况下,所有的人都已在屋里站成了一排,眼睛紧紧盯着那位贵族,仿佛他们已经成了士兵。不过也会出现偶尔缺一个的情况,而且缺的总是男人。这时没有人敢说出理由,更不敢撒谎了。人们一言不发,垂下头。房子里的气氛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如果不是那位贵族默默地站在那里,所有的人恐怕都要跑了。贵族示意了一下,这示意绝不是点一下头,它只能从眼神中看出来。两个士兵开始搜寻那个未到场的人。这种搜寻并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他压根儿就没出这所房子,他并不是存心逃避兵役,仅仅由于害怕他才藏了起来,也就是说对他造成障碍的并不是对兵役的恐惧,而是对抛头露面的羞怯。所以他才没有逃掉,只是躲了起来。当他听到贵族进了这栋房子时,也许想看看这位贵族,便从藏身之处溜到了那间屋子的门边,刚出来就被士兵抓住了。他被带到贵族面前,贵族用两只手握住鞭子——他太虚弱了,一只手是做不成什么事的——抽打那个男人。即使这样,打上去也没有多疼。后来一半出于厌恶,一半由于精疲力尽,他扔掉了鞭子。此时那个挨打的人只有将它拾起来递给他,然后才能站到队列中去。这样做的后果有一点几乎是肯定的,他将不会被接受入伍。

有时会出现多于名单上的人,而且这种情形也常发生。例如有个外地人,也许是外省来的姑娘,也会站在那里望着那位贵族,是这次召募把她吸引来了。她属于那些喜欢尝试在外地参加召募的许多妇女之一,因为这与家乡的召募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然而难以让人理解的是,这些妇女所做的事情绝不会被看作是丢脸的事,恰恰相反,按照有些人的观点,这是某种妇女们必须经历的事,也是她们应尽的义务。

类似的事情总会发生。例如一个姑娘或媳妇听说在什么地方正在召募军队,也许离家很远很远,但那里有亲戚朋友,她请求家人允许她去,家人同意了,这是不能拒绝的。她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同时也像平时那样和善、镇静、冷淡,正如一心一意回家的陌生人,其他的事什么也不想。在那即将进行召募的家庭里,她会受到完全不同于一般客人的款待,所有的人都围着她,奉承她,她得转遍房子里的所有房间,得从所有的窗户探出头看一看。倘若她将手放在谁的头上,那就比天父的赐福还重要。在召募时,这家人会给予她一个最好的位置,即门边的位置,在那里她被贵族看得最清楚,而她也能够将他看得最清楚。不过对她的看重也就仅仅限于贵族进来的那一瞬,随后她便被冷落了。

他看她和看其他人一样少,即使他的目光对准某个人,此人也不会有受尊重的感觉。这也许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或者是意料之中,因为不可能是别的样子,驱使她来到这里的期望却使现在的她倍感羞愧,她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硬挤进了别处的召募。当士兵宣读名单而并未念到她的名字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不自觉地战栗着,忍受那士兵打在她背上的一拳之后便逃出了门。

假如多了一个男人,也许他是想一起被征召入伍,不过这毫无希望,像这种多出来的人从未被召募进军队,而且这类事情也从未发生过。

乐园里的不速之客

——[印度]泰戈尔

这个人对美的追求永无止境。

他从不踏踏实实地做事,却整日想入非非。他捏了几件小玩艺儿——有男人、女人、动物,那都是些上面点缀着花纹的泥制品。他也画画,虽然靠这些赚不了钱,但他仍乐此不疲。人们嘲笑他,有时他也发誓要抛弃那些奇想,可是每次都没有成功。

就像一些小男孩很少用功却能顺利通过考试一样,他虽然一生都无所作为,可死后却依然进了天堂。

正当天国里的判官挥毫之际,掌管人们的天国信使却阴差阳错地把那人发配进了劳动者的乐园。

在这个乐园里,应有尽有,但是你必须要不停地劳动。

这儿的男人说:“天啊,我们没有片刻闲暇。”女人们也在说:“加把劲呀,时间正在飞逝。”他们见人必言:“时间珍贵无比,我们有干不完的活儿,我们得再加把劲!”如此这般,他们才拥有满足。

可这个新来乍到者,属于在人世间没做一丁点儿有用的事儿就度完了一生的人,完全不适应这乐园里的生活。他漫不经心地徘徊在大街小巷,不时撞在那些忙碌的人们身上,即使躺在绿茸茸的草坪上,或湍急的小溪旁,也总让人感到碍手碍脚,被指责几句也是常有的事。

有个少女每天都要匆匆忙忙地去一个“无声”的急流旁提水(在乐园里连急流也不会浪费它放声歌唱的精力)。她迈着急促的小步,好似娴熟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自如地翻飞着;她的乌发也未曾梳理,那缕缕青丝总是好奇地从她前额上飘垂下来;她的眼睛美极了。

那游手好闲之人站在小溪旁,目睹此情此景,心中陡然升起无限怜悯和同情,一腔热血在胸中膨胀。

“啊——嘿!”少女关切地喊道,“您无活可干,是吗?”

这人叹道:“干活?我从不干活!”

少女糊涂了,又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我可以给您一些活干。”

“‘无声’小溪的少女呀,我一直在等您这句话呢。”

“那您喜欢什么样的活儿呢?”

“就把您的水罐给我一个吧,那个空的。”

“水罐?您想从小溪里提水吗?”

“不,我只是想在它上面画画。”

少女愕然:“画画,哼!我忙得很,而你却如此清闲!我走了!”她说着就离开了。

可是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又怎能对付得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呢?他们每天都见面,每天他都对她说:“‘无声’小溪的少女呀,给我一个水罐吧,我要在上面画画。”

最后,少女妥协了。她给了他一个水罐,他便画了起来,画了一条又一条的线,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颜色。画完后,少女举起水罐,细细地瞅着,她的眼光渐渐迷惑了,皱着眉头问:“你画的这些能干什么?”

这人大笑起来:“什么也不能干。这只是一幅画,并没有什么意义。”

少女提起水罐走了。回到家里,她把水罐拿在灯下,用审视的目光,从各个角度翻来覆去地品味那些图案。深夜,她又起床点燃了灯,再静静地细看那水罐。她看到些东西,但又无法用言语将那东西表达出来。

第二天,她又去小溪边提水,但感觉不同了。一种新的感觉从她心底萌发出来——一种什么也不是、也不为什么的感觉。

她一眼瞥见了画家,心里一紧:“您要我干什么?”

“只想给您干更多的事儿。”

“那您喜欢干什么?”

“给您的乌发扎条彩带。”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发带扎好了,确实非常漂亮。劳动乐园里忙碌的少女现在也开始每天花很多时间用彩带来扎头发了。时光在流逝,许多工作不了了之。

乐园里的土地开始荒芜,勤快的人也学会了偷闲,他们把宝贵的时光耗在了诸如画画、雕塑之类的事上。长老们大为愕然,召开了一次会议,大家一致认为这种从未有过的问题现在非常严重。

天国信使也匆匆而至,向长老们鞠着躬,道着歉:“我错带一人进了乐园,真是非常抱歉。”

那人被叫来了。他一进来,长老们即刻就注意到了他的奇装异服,及其精致的画笔、画板,立刻明白他确实不属于乐园。

酋长正言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赶快离开!”

这位画家没有多说一句话,拾掇好他的画笔及画板。就在他即将离去之际,那少女飞奔而来,“等等我,不要将我一个人留下!”

“这算什么,难道这一切都要归罪于这个懒人吗?”长老们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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