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之学本出于孔子,乃倍叛而反攻,故荀子攻其倍叛也。陈相弃陈良之学,而从许行之学,孟子攻其倍师。坚守孔教而攻异教,荀、孟两大儒为最有大也。)
刑余罪人之丧,不得合族党,独属妻子;棺椁三寸,衣衾三领,不得饰棺,不得昼行,以昏堇,凡缘而往埋之;反无哭泣之节,无衰麻之服,无亲疏月数之等;各反其平,各复其始;已葬埋,若无丧者而止。夫是之谓至辱。(《荀子礼论》)
(此为攻墨子短丧之制,目为刑余罪人之丧,是谓至辱,攻之甚也。)
一朝而丧其严亲,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则嫌于禽兽矣,君子耻之。(《荀子礼论》)
故情貌之变,足以别吉凶,明贵贱亲疏之节,斯止矣。外是奸也,虽难,君子贱之。(同上)
(《公羊传》“而得君子疑焉”。何休解诂:“君子,孔子也。”则此君子即为创儒改制之孔子也。耻之为禽兽,贱之为奸人。此儒者援孔子以攻墨子短丧之制者也。)
君者国之隆也,公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自古及今,未有二隆争重而能长久者。(《荀子致士》)
(此亦攻墨子者也。墨子兼爱、尚同,视至亲如路人,无尊卑亲疏之别,与儒者异。故荀子攻其二而乱,与孟子攻墨氏无父无君、夷子二本之意同。)
——右儒攻杨、墨。法家严而少恩。(《史记太史公自序》)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同上)
商君违礼义,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三岁,秦俗日败。(《新书时变》)今商鞅、吴起,反圣人之道。(《盐铁论申韩》)
商鞅、吴起以秦、楚之法为轻而累之,上危其主,下没其身。(《盐铁论周秦》)
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之,东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叹曰:“嗟乎,为政之弊,至于斯极也!”卒车裂族夷,为天下笑。斯人自杀之也。(《盐铁论非鞅》)
商鞅法行而亡。(《盐铁论遵道》)
今商鞅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友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虽以获功见封,犹食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盐铁论非鞅》)
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刑既严峻矣,又作为相坐之法,造诽谤,增肉刑,百姓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民无所开说容言。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同上)
昔者商鞅相秦,后礼让,先贪鄙,尚首功,务进取,无德序于民,而严刑罚于国,俗日坏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谢天下。(《盐铁论国病》)
商鞅以权数危秦。(同上)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史记商君列传》)
韩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从。(《盐铁论刑德》)——右儒攻法家。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史记太史公自序》)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同上)
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列子仲尼》)
言非而博,巧而不理,此固无所不答也。(《孔丛子公孙龙》)(此孔子高攻公孙龙白马非白马之说。)
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辨,止之也。(《荀子修身》)
孔穿、公孙龙相与论于平原君所,深而辩,至于藏三牙。公孙龙言藏之三牙甚辩,孔穿不应。少选,辞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谓孔穿曰:“昔者公孙龙之言甚辩。”孔穿曰:“然。几能令藏三牙矣。虽然,难。愿得有问于君,谓藏三牙甚难而实非也,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也者乎,将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不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与孔穿辩。”(《吕氏春秋淫辞》)
或问:“公孙龙诡辞数万以为法,法欤?”曰:“断木为棋,梡革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法言吾子》)——右儒攻名家。
文学曰:苏秦以从显于赵,张仪以衡任于秦,方此之时,非不尊贵也,然知士随而忧之,知夫不以道进必不以道退,不以义得者必不以义亡。(《盐铁论褒贤》)
苏秦合从连衡,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盐铁论非鞅》)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孟子滕文》)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成其衡道。要之,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史记张仪列传》)
——右儒攻纵横家。
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孟子告子》)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孟子尽心》)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孟子告子》)
故齐之田单,楚之庄蹻,秦之卫鞅,燕之缪虮,是皆世俗之所谓善用兵者也,是皆巧拙强弱则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齐也。持契司诈,权谋倾覆,未免盗兵也。(《荀子议兵》)
(孟子“殃民不容于尧、舜之世”,“善战者服上刑”,盖即卫鞅、缪虮之流。法尚权谋倾轧者,为《春秋》所疾也。)——右儒攻兵家。
宋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告子》)
(宋巠,《庄子天下》篇作“铏”,古音通也。庄子称其禁攻寝兵,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不舍,与此合。近世欧洲有禁兵会,亦其比也。于《春秋》之义,疾灭国、善向戍相合。故孟子称其志也。其道浅而不谬,故孟子许之而少正之。)
子宋子曰:“明见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见侮为辱,故斗也。知见侮之为不辱,则不斗矣。”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不恶侮乎?”曰:“恶而不辱也。”曰:“若是,则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恶之为说,非以其辱之为故也。今俳优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巨知见侮之为不辱哉?然而不斗者,不恶故也。今人或入其央渎,窃其猪彘,则援剑戟而逐之,不避死伤,是岂以丧猪为辱也哉?然而不惮斗者,恶之故也。虽以见侮为辱也,不恶则不斗,虽知见侮为不辱,恶之则必斗。然则斗与不斗邪,亡于辱之与不辱也,乃在于恶之与不恶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恶侮,而务说人以勿辱也,岂不过甚矣哉!金舌弊口,犹将无益也。不知其无益,则不知知其无益也。直以欺人,则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将以为有益于人邪?则与无益于人也,则得大辱而退耳。说莫病是矣。。”子宋子曰:“见侮不辱。”应之曰:“凡议必将立隆正然后可也,无隆正,则是非不分,而辩讼不决。故所闻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议期命,是非以圣王为师。而圣王之分,荣辱是也。”(《荀子正论》)
(圣王者,孔子也。王制者,孔子之法也。孔子之法有荣辱。)
“有义荣者,有势荣者;有义辱者,有势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爵列尊,贡禄厚,形势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荣。****污漫,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詈侮捽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藉靡舌,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辱。是荣辱之两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势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而不可以有义荣。有势辱无害为尧,有势荣无害为桀。义荣势荣,唯君子然后兼有之;义辱势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荣辱之分也。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为成俗,万世不能易也。今子宋子案不然,独诎容为己,虑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譬之是犹以砖涂而塞江海也,以焦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顷矣。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将恐得伤其体也。”子宋子曰:“人之****寡,而皆以己之****为多,是过也。”故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譬称,将使人知****之寡也。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声,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情为不欲乎?曰:人之****是矣。曰:若是,则说必不行矣。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古之人为之不然,以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故赏以富厚,而罚以杀损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贤禄天下,次贤禄一国,下贤禄田邑,愿悫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则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赏,而以人之所欲者罚邪,乱莫大焉。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曲,然而说不免于以至治为至乱也,岂不过甚矣哉?”(《荀子正论》)
(宋铏以见侮为不辱,与佛法忍辱略同。娄师德唾面自干,未尝非长者处世之行。然荣辱为治法所由,人道未能去也。荀子负荷儒学,以其过高而攻之。)
——右儒攻宋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