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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假与优美、崇高、悲剧、滑稽、怪诞合成的艺术

1.假—优美式艺术

这是梅塞德兹-奔驰北美公司的一则广告画。画面上美丽娇艳的女性,是尽人皆知的电影明星玛丽莲·梦露。梦露左脸蛋上的黑痣也在这幅写实肖像里清楚地再现出来,据说这位女星的部分魅力就来自这颗美人痣。不过熟悉热爱这张面孔的“梦丝”们立即就会发现,这颗痣已经与往常不同,上面多了一个清晰的奔驰汽车的方向盘形商标。

脸上的痣是天生的生理形态,奔驰汽车的商标图徽,则是人工画出来象征汽车品牌的,即使到了生命科学大飞跃的21世纪,它也无法让人的脸蛋上长出真的汽车商标来。所以在心理上,它们是距离最远的。尽管梦露的美人痣与奔驰的“方向盘”都是人们熟知常见的对象,但是让奔驰的“方向盘”长在梦露的美人痣上时,却会成为极端陌生形象发生情趣吸引,影星美人痣与汽车商标心距最远两物的对接,是本作吸引读者无意注意的原因。

高清晰照相将梦露俏丽、秀雅、性感、魅力四射的容颜客观准确地再现出来,是画中的优美与真。黑痣长商标非常好笑是滑稽,但它仅仅是广告的虚构,是假。这个天才广告构成元素优美、真、假、滑稽等带来的快感体验,引起了读者对它的浓厚兴趣与迷恋。

哈根达斯的冰激淋广告画中,出现了各式各样拥抱着的男女人体,以裸体男女的拥抱做冰激淋广告,源于创作者的一种比喻:食用冰激淋获得的美味享乐,犹如两性交合所获得的性生理快乐。后现代主义精神导师福柯说,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快感有两种,其一就是性快感。通过这种比喻,广告将冰淇淋的美味快感夸大到了人类快感的极致。

冰激淋对味觉的满足快感与进食相关,两性交合得到的性快感与生理器官相关,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只会让人恶心。用性交的快乐比喻美味的快乐,显然是人们不会想到也不愿意想到的,是心距最远两物间的比喻。画中只描绘身体的缠绕,手的紧扒,头的深埋等性激奋动作,而不描绘口味满足时食用者的享乐表情动作,由于食用冰淇淋是比喻的本体,性交人体是比喻的喻体,作者构成时将比喻的本体换成了心距最远的比喻喻体,因而,一下子就成为罕有陌生对象。

画中男女双方的两臂两手以精确逼真的写实具象来再现,是真。人体其他部位均以抽象的写意来表达,整体形象与现实人体似是而非,是假。手与手臂的形状动作色彩匀称、优雅谐调,身体形态柔软圆润,色泽均匀、温暖饱满,是优美。男女相拥相抱的人体既缠绕又挟裹的状态,显得幽默反常好笑是滑稽。这些构成元素是此广告的快感来源。

2.假—崇高式艺术

人捧着自己断掉的脑袋继续活动,这种形象在艺术史上层出不穷。巴黎高等法院祭坛上的这幅画创作于1452年,一个人双手捧献着一颗脑袋,断掉脖颈的动脉血管就像喷泉一样向上喷射血柱。

动物断了脑袋还会继续活动,如无头鸡能奔跑,无头蛇能滚动,无头苍蝇能飞舞等。但人的脑袋离开身体后,失去血液与氧气供应,10分钟后就会死去。无头人继续生存的形象,显然是把人当成了动物,断头人与断头动物的悄然互换,使它成为罕有陌生的新异对象。

画中的人头眼皮下垂嘴露微笑,满脸都是幸福自豪的虔敬,很明显,他是自己弄掉脑袋做牺牲品奉献给神明的。法院的最高职责是捍卫公平匡扶正义,这位法官为了公平正义甘愿牺牲生命,因而是伟大的崇高。法官失去脑袋不但没有倒下,反而继续着手上动作与脸部的表情,是现实世界无法存在的假。画作对人体、对人首的写实描绘是真,人杀害自己斩断脑袋是恶,断掉脑袋的脸还在涌现幸福表情是滑稽,断颈喷血而断头却在微笑是怪诞。这些都是绘画快感体验的来源。

马格里特的《雕像的未来》也是这种作品。白云蓝天永远都在高空,只有高山才能插入其中联成一体。人只能在地面上活动,因而永远感到自己很低很小,蓝天白云高山很高很大。当画家将人脸插入蓝天和白云与之同处时,实际上是将人体与高山进行了对换。云朵没有人脸大,实际上是对人脸与白云之间的比例进行了夸张,由原先1:10000变成1:0.5.这样,前景与背景比例关系夸张的极端化,使这个双眼眯缝、口唇翕动、念念有辞的男人,成为与天地同大与宇宙等高的佛祖式人物,同高山一样伟大雄伟起来。

男人天蓝色的脸上长着白云状的色斑,是反常好笑的滑稽。现实中人脸会生色斑,但色斑长得像天上的云朵却不可能,这是画家虚构的假。蓝天色彩很深,浅色的云朵从蓝天上凸现出来,使我们感到人体与蓝天白云化为一体,人脸像蓝天白云一样无边无际。人脸左边的阴影与背景的黑色连成一片,又使我们感到人体与宇宙化为一体,就像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描绘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那个塞满了整个宇宙的伟大悲怆的孤独者一样,成为自然与社会的浑然崇高。画中的人脸、白云、蓝天都是对现实的客观再现,是真。画家对这些对象的描绘笔法精致,色彩和谐响亮,造型秀雅均衡,是画中的优美。这些构成元素为读者带来多层面的快感体验。

3.假—悲剧式艺术

这是达利的《战争的面貌》。这个人头部周围密密麻麻的毒蛇龇着牙向他攻击,他两眼圆瞪、双眉紧锁、嘴巴大张,毒蛇的威胁使他极度惊悚,刻着皱纹的脸上写满恐怖。

此画构成时采用了人体局部无限重复与错觉生成两种技巧。

画中人的脸是圆的,瞪大的眼睑、张大的口唇、眼中的眼珠、嘴里的牙洞牙龈也呈圆形,只不过比脸小些或更小些。画家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圆形对象都画成了恐怖的脸,而且都是对大脸的重复。这样,十三张恐怖的脸在重复中就转换成恐怖的眼睛、恐怖的嘴巴、恐怖的牙齿,恐怖从这些脸的每个孔窍中呼喊着,咆哮着,燃烧着,成为按几何级数分裂的恐怖“蘑菇云”。

按达尔文的研究,人恐怖时脸部的典型特征是双眼和嘴巴大张,双眉上升,眼球突出,瞳孔扩大。画家既让小脸保持着恐怖脸的特征,如眼睛嘴巴大张,双眉上升,又让它包含着恐怖眼珠的特点,如向外突冒,瞳孔放大,成为恐怖的脸与突暴发呆眼球的融合。由于达利对这一对接的描绘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读者也就不知不觉产生一种错觉,将恐怖的脸看成恐怖的眼球。

人体局部无限重复与错觉生成技巧的成功运用,使脸中脸形象成为现实中不能存在、艺术中也没有出现过的极端陌生。

眼球和嘴巴是人的小脸,眼中的闪光和口中的残牙则是人的小小脸,是反常好笑的滑稽。

脸中长脸的生理结构现实中不会存在,显然是艺术家虚构之假。面对危险对象时,人与动物本能反应的疯狂吼叫、相貌畸变、五官挪位等凶恶可怕恐怖表情动作本身,就是对危险的一种威慑对抗。但画中人的眼睛和嘴巴只是塞满恐怖,却没有爆发出对危险对象的凶恶威慑,说明他的恐怖在能够吓唬敌人之前,已先使自己窒息而亡。他的反抗遭到了失败,是被凶残战争击败的生灵悲剧。这个人被无数的毒蛇包围,被吓得眼珠、牙齿、舌头都变成了人的脑袋,肉体与精神已整体崩盘,这是作品中的恶。这个人的眼球、牙齿、舌头在形态上竟然与自己的脑袋一模一样,是既可怕又好笑的怪诞。画中假、悲剧、恶、滑稽、怪诞,为读者带来了大量的快感。

这种以假与悲剧为主要材料构成的优秀艺术,在佛教故事中也常常出现。

《佛说盂菊兰盆经》讲到弟子大目犍连用天眼通看到自己亡故的母亲生活在饿鬼之中,非常伤心,就用瓦钵盛了饭送给母亲吃。哪想到母亲刚刚把饭送到嘴边,饭团却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火炭。看着饥饿的母亲有饭不能吃,大目犍连悲哀至极大哭大叫。

烧饭离不开火,锅中的饭与锅下的火虽然物理距离很近,但还没人会想到已经做好正要吃的饭会突然变成火团,所以心理距离又是最远的。将饭与火炭物距最近、心距最远的两物互换,这个神话故事才吸引了读者的无意注意。

4.假—滑稽式艺术

在巴西人为定居美国的同胞做的网络广告里,男厕墙上的小便池固定得比人还高,踩着高跷的人正在小便,而脚踏地面的人只能在便池下着急。

便池适合人的身高为正常,高出人的适用为反常,高过人的腹部,踮着脚尖才能够着为一般反常,像画中这样,高过人的头顶踩了高跷才能够着,现实中不存在、艺术中也没出现过是极端反常。犹如将雪花夸到席子一样大,脸皮夸到城墙拐角一样厚,屁眼夸到能掉出心肝肺一样宽,将便池夸到高过头顶踩了高跷才能够着,也属于事物形貌夸张的极端化新异变化。

厕所小便池本是溺尿用的,像画中这样绑上高跷才能够着,是反常好笑的滑稽;现实中根本不会出现,是艺术虚构的假。画中男人的身体动作表情,墙上的便池,腿上高跷的形状,都是对现实的客观准确再现,是真。它们的形貌色彩质地都显得洁净文雅,是合乎形式美规律的优美。

它们使读者获得丰沛的快感体验。

中国民间故事中的“聚宝盆”也是这样的作品。县官抢了老百姓的聚宝盆摆在家里验证,放进一块银子能拿出几十块,放进一匹绸缎能抱出几十匹。县官的老爹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小心滑了进去,结果从里面拉上来一百多个一模一样的老爹,一到晚上就争着要和县官的老娘过夜,吵闹声几里外都能听到。县令难辨真假,只得忍气吞声都养着他们。

人的生理构成及相关的对象中,许多都是唯一的,如果让唯一变成多数,就会闹出反常而吸引人。比如人只有一个亲爹,但国外报道说,一个女人和一对双胞胎兄弟在一个小时内都睡了觉,生下一个孩子不知谁是爸爸,DNA检查这对双胞胎又完全一样,这孩子只得有两个亲爹。

一个人有两个亲爹已经很荒唐好笑,现在是有100多个,当然更是让人惊骇。又比如一人只有一张嘴一条舌头,如果变成多张嘴多条舌头,那就会让人震撼。莎士比亚在自己的本剧中就这样做了:“让凯撒的每一处伤口里都长出一条舌头来,即使罗马的石块也将要大受感动,奋身而起,向叛徒们抗争了。”聚宝盆故事吸引人,是因为人的只能唯一的东西被夸张得变成了极端的多数。

5.假—怪诞式艺术

凯泽为歌剧《浮士德》做的招贴画中,一中年男人陷入沉思,他的两根手指摁穿了厚厚的头皮。戮穿皮肤弄烂肌肉,难免会有剧烈的疼痛,而画中的浮士德却不流血、不慌乱、无痛苦,神情安祥、若无其事。

现实生活中,人为了携物做事的方便,常常将刀子、餐具、钳子、螺丝刀等等插别在随身的皮革上。在艺术里,布鲁盖尔的《富裕国》中有一只被做成肉食的小猪,从餐桌上跳下来奔跑着迎接下一位食客时,在它的后腰上也这样插别着一把切肉的小刀。

西方人有一个普遍的习惯动作,就是将手指摁在额头上思考问题。这幅画的构成,显然是将皮革上插置用具的方式,与人的手指摁头皮思考的行为悄悄进行了对接,由于是对熟悉对象的绝对背反,就一下子使它们变得罕有陌生新异起来。

凯泽描绘的这一浮士德思考情态,现实中不能发生,艺术中第一次出现,是天才的艺术虚构之假。戮破头皮严重伤害人体,是恶。手指插进头皮思考是好笑的滑稽,被害者对伤害的不知不觉又是既可笑又恐怖的怪诞。画家对人的脸、手、头发采用了照相式的写实再现,对人陷入沉思时对外视而不见的内视眼神的描绘更是传形传神,是真。思考时精神集中忘我,连手指插进头皮都意识不到,是哲人品格的伟大崇高。海报构成元素假、恶、滑稽、怪诞、真、崇高,是快感体验的来源。

优秀的假—怪诞式艺术,还包括美国艺术家伯格的一部名叫《一个后现代主义者的谋杀》

的小说。它描写了一个后现代主义艺术学教授,同一时间内被四个人以四种不同方式谋杀:他的头部中了一枪,面颊上扎着一支可怕的飞镖,背上插进一把刀,喝酒的杯子里放进了毒药。但警方认真调查后发现,这四个人都没有犯杀人罪,因为在他们杀害教授之前,教授已经突发急性心脏病死掉了,他们杀害的只是一具尸体。而法律划定,对尸体只有解剖没有谋杀。

这个虚构的故事,构成时采用了偶然大集中技巧。一个人在被谋杀的前一刻突然犯病死去,发生的概率很低是极端偶然,四个互不相干的歹徒以四种不同的方式同时对他进行谋杀,发生的几率更低是极限偶然。由于这些极端偶然极限偶然集中在了一起,必然成为极端罕有的神奇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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