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回头么?金尚转身往外走,他认为冯尔禹这人不会就此罢休的。这老兄跟阳间的纠葛,貌似还没有完。要不然,烈焰之中他回头看什么呢?
“看清没有啊?他是不是面目全非啦?”在那条长长的走廊里,靳云鹏认真地问道:“尚哥,我怎么就感觉老冯那牙倒是挺白的啊?”
你怎么看见牙挺白?我怎么没看见?他平时可是笑不露齿啊。金尚摇摇头,说:“真是郁闷人啊,你说,他在烈焰之中回头看什么呢?推进去的时候,他全身都应该是梆梆硬吧,刚刚从冰柜里拉出来嘛,也不可能软和和的嘛,他怎么就能转动脑袋呢?”
“哎,尚哥,你说,这个细节,要不要告诉老板?”
“告诉老板?告诉老板干什么?”金尚一时不解,又反问道:“万一老板反感这个消息哪?”
“那就过一段时间吧,我想,得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总之吧,我认为,咱们一定要让老板知道这个细节,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闷在我们的心里啊,我们凭什么替老板承受这个压力?”
要命!这是暗中算计老板的节奏啊,不想混了么?我们还得指望着他的饭碗吃饭哪!
金尚伸手拿过靳云鹏耳朵上夹着的烟,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又把口中的烟长长地吐到窗户上,说:“这个事情,应该暂时放一放,我们一是不知道老板下一步的打算,二是不知道大师兄的真正死因,对吧?谁知道他的死跟老板有没有关系呢?大师兄生前也跟我们没有深交啊,谁知道这个人还有什么秘密?”
这事情真叫一个别扭啊,金尚一下子又想到了冯尔禹的那份遗嘱!今天要不要问问那女警察,遗嘱的事儿怎么说啊?那房子算不算我的啊?如果从法律上就不具备合法性,那我也就早早地死了心啦。
靳云鹏伸长脖子往远处的火化炉前面看了看,两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抽烟。你奶奶的,不是说生产重地严禁烟火么?靳云鹏说:“两个吊人,怎么还抽上啦!”
金尚把烟屁股扔在光滑的地面上,又用脚后跟用力踩了踩,说:“我们这些人在宋老板心中,会不会跟踩灭一个烟屁股一样无所谓?”
“那就看你怎么活了,你要********让他满意,将来的下场肯定与冯尔禹的今天无异,当然啦,我认为你不会轻易走这条道儿,你是一个能够干成大事儿的人,至少呢,我不会走冯尔禹前半生的路,你也知道,宋老板不喜欢我,他老人家能让我顺顺当当地毕业,再把学历证书混到手,我就给他老人家烧高香啦……”
金尚正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
梁洁打来的!唉唉,丧门星啊,这种场合她都要插一腿。
金尚接了,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啊?”
梁洁说:“主任让我问问,事情办完了没有?”
“哈哈,怎么说呢?”金尚故意大笑了两声,说:“你告诉宋主任,冯尔禹现在正烧着呢,还在炉子里面呢,你要不要过来亲眼看看?我估计,现在光剩下骨头啦,那炉子跟烧瓷器的窑差不多,哎呀,看着一点都不气派,我估计还得烧一会儿,等骨灰凉了,我拍张照片发给你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别给拍照片,就这样吧……”梁洁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金尚心想,这娘们儿啥意思啊?
靳云鹏像是听明白了电话的来历,说:“这娘们儿,得想办法让他也难受难受呗,老是这样缠着我们,也不叫个事儿啊。”
“是啊,只能我们两个轮流上阵啦,师兄,你先上吧,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先把那娘们儿给睡了!”
靳云鹏一脸的无奈,说:“不好意思,我口味没那么重,她是老年人的专用产品。”
金尚正要说话,就听见火化间里已经持续了一阵的轰鸣声突然停下了,周围顿时感觉安静了许多。
靳云鹏说:“呀,终于烧完啦!”
肿眼泡的男人扭头看看金尚和靳云鹏,挥挥手,说:“好啦,准备取骨灰吧!”
靳云鹏一边往那男人的跟前走,一边问道:“大哥,这刚刚烧完喽,就能取?不得晾晾么?”
“也没多少东西,还怎么晾?”说完,肿眼泡男人转身往旁边一道小门的方向走。
靳云鹏又问那个双眼皮的男人,“大哥,刚才他怎么还在炉子里坐起来了啊?他坐来干什么呢?”
双眼皮男人“呵呵”两声,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在研究手里的遥控器,看样子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靳云鹏又问:“大哥,这种现象,应该叫鬼回头吧?”
双眼皮男人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肿眼泡男人已经从那道小门出去了,金尚赶紧跟了过去。
穿过小门,又是一个带拐角的走廊。拐一个弯,就到了火化炉的后面,同样是一道铁门,却不是自动开关的。四面墙上都是洁白的瓷砖,地面上也是一尘不染的白瓷砖。唉唉,火化炉的前面为什么就是水泥地?为什么就不能弄得这么干净?
那男人转动一个轮盘,铁门下面就松动了,一个抽屉模样的盖子动了一下。那男人抓起一把拇指粗的黑色铁钩子,轻轻一拉,乌黑的铁抽屉就被拉了出来,宽约半米,长约一米半!
看来,这东西就在冯尔禹的身子底下啊。金尚一眼看见那抽屉中有一层浅白色的灰,哇操,骨灰!
一想到是冯尔禹的骨灰,金尚的小腹部位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妈呀,那么庞大的一个人,二十几分钟以后就成这么一点点啦?
那浅白色的灰里面还有一些略略发黑的残渣,应该是没有完全烧化的骨头……肿眼泡男人把抽屉中的骨灰倒进一个很浅的铁盒子里,说:“晾几分钟就行!”
靳云鹏摊开两手,问:“我们可是……啥东西都没有啊,拿什么装?”
“哦?我们提供一个棉麻混合的布袋子,你们应该给他买个盒子,或者瓷罐儿什么的吧?”肿眼泡男人把空了的铁抽屉放回原处,又打开上面的那道铁门,说:“喏,看看吧,还有一些骨头渣子,那些太占地方,一般情况都不会取走,只能是我们按规定处理掉啦。”
“那是,那是,”金尚忙附和道,“应该处理掉。”
靳云鹏凑近了看看,却问:“大哥,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还坐起来啦?”
肿眼泡男人翻了翻白眼儿,说:“哦哦,这个嘛,很正常啊,开火烧一分钟,我们都要看看,就是防止火力不均匀嘛!”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
“也不一定。”
“多少人才会遇上一个这样的情况?”靳云鹏一脸死缠滥打的坚定神情。
“没专门统计过,这里一天烧那么多,谁关心这个呀?再说,也不是这一个炉子在烧,好几个炉子呢,怎么统计?再说,统计了有什么用处么?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瞎琢磨这个呀?”
金尚感觉这个男人还算好说话,于是,问道:“大哥,这种现象,是不是叫鬼回头?”
“回什么头啊,什么鬼回头?”肿眼泡男人像是有点反感,说:“我们这个工作是属于民政体系,正正经经的政府职能部门,哪有什么鬼啊神啊的?哪有什么鬼回头?要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一天都坚持不了就得走人!”
“哦哦,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金尚忙抱拳施礼,说:“我们这个同事吧,他是上吊死的,你想啊,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地上吊死了,他家里的所有亲人呢,又一个也没来,我们总是感觉他应该有所异常嘛。”
“异什么常?”肿眼泡男人显得有点激动,直接摘了口罩,说:“年轻人,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你们说说,这世界上有鬼么?我干了这些年火化工,什么样的死人没烧过?要是我也和你们一样疑神疑鬼,还能不能活?肯定一天都活不了嘛。”
金尚无语了,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说这个。跟一个无神论者谈论鬼怪的问题,确实谈不到一块儿啊……靳云鹏说:“大哥,不是我们偏要往这条道上走,我们在医院里工作,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常遇到反常的事啊,按说,他在进去之前,不是一直在冰柜里冷冻着的嘛?怎么还能回头啊?那脖子应该是僵硬的才对吧?”
“二位,恕我才疏学浅,解释不了你们的问题,”说完,他从旁边一个绿铁皮柜里抽出个黑色的小袋子,弯腰把那个铁盒子提了起来,说:“搭把手,帮我撑着袋子,我把灰倒进去,你们就可以走人啦。”
靳云鹏伸手接过那个小袋子,两手撑开口,那个男人就把骨灰倒了进去,说:“行啦,你不是要烧纸上香的么?我们这后院里可以,到骨灰堂那边的院子里也可以,随你们的便吧!”
金尚一听,忙对靳云鹏说:“我们还是到骨灰堂那边吧,人家这里是火化的车间,在这里祭奠老冯,也说不过去啊。”
肿眼泡男人重新把口罩戴好,开始清理炉膛中的残渣。靳云鹏提了那小半袋子骨灰,对那个男人说:“大哥,谢谢啦!”那男人摆摆手,说:“谢什么谢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唉唉,为人民服务用在这里,多少有些让人不能接受……两人从后面来到炉前,那个双眼皮男人正与另外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交接工作,三个人的旁边就是一具盖了白床单的遗体。除此之外,并没有坚持送到最后一程的人。
靳云鹏一看这场面,心中万分不自在,目不斜视地直奔走廊门口而去。金尚本想跟那个双眼皮男人打个招呼,见那人忙得顾不上抬头,只好作罢。
从走廊中来到告别厅,另一个人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在进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在致悼词。靳云鹏放慢了脚步,说:“给警察姐姐打电话吧,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走人啊?”
金尚拿出手机打电话,靳云鹏就把装有骨灰的袋子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说:“这东西放哪里合适啊?听说,要存在这里也是收钱的,咱老板会不会愿意出这份子冤枉钱?”
女警察的手机迟迟未接,却听得她在门外喊道:“这儿哪,出来吧你们!”
金尚转头一看,女警察果然在门外的冬青树后面站着。
靳云鹏提了骨灰袋子跑过去,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这东西给谁啊?”
女警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说:“按他的儿女的意思,也不用买墓地,他在金台总医院工作了一辈子,最好把他的骨友洒在金台山上,那兄妹俩的意思,以后回国祭奠,直接到金台山上找一个向阳的地方意思一下就行啦……”
额额?金尚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到金台山上洒掉?真的可以么?虽说这是他儿女的意思,可是,这个方案在冯尔禹面前通得过么?
“好啦,你两个拿着袋子,我拍个照片,回去就能交差啦,还有,你在这里给我签上你的名字,”说完,从一个牛皮纸的卷宗袋里拿出一张表格,让金尚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