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码头边,船夫们坐在桥墩上,抽着烟筒互相侃着,年轻的乡人则聚在一处,凝神静听,时不时用向往的目光看向起航的船只。宽敞的石板路面,粗壮的挑夫挑着箩筐,光着膀子赫哧赫哧地来回,汗流浃背却面含收获的喜色。路边叫卖的小商贩高声吆喝着,一群还留着鼻涕的小孩脚像沾了浆糊,停在摊位前闻着阵阵食香,久久不动。两旁的店铺货物满得都快挤出了店门,不时的有衣着不凡的管事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街边卖艺的也被稀奇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的爆发出掌声。这里就是东溪镇唯一的渡口——东津渡。
东溪镇位于汶州极西,地处群山环绕的盆地,虽然三面环山,可是却不是穷乡僻壤,东溪镇盛产瓷土,做出的陶瓷色泽如玉,手感极好,质地精良,在整个玉石国极富盛名,甚至远销国外,因此东溪镇渐渐繁华,到了今天虽然仍然是个小镇,却比之县城也毫不逊色。
殷桃刚从渡口右边岔道的废旧采石矿场中出来,矮矮的身子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也变成了灰白色,小心翼翼的背着有她一半高的竹筐,脚上的布鞋隐约可以看到脚趾,她低着头默默的走在街道上,在渡口衣衫整齐的人群中显得很突兀。
这时,突然一双粉色的绣花鞋拦在了她的面前。殷桃抬起头一看,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映入眼帘,可惜一转眼就仰得似乎只能看到鼻孔,一只肉嘟嘟的手指一直伸到殷桃的鼻前,美人说话了,“殷桃,看你穷酸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镇上多了个乞丐呢,破坏我们东溪镇的形象。你奶奶就是这样教你的?”殷桃眼角一冷,也不吭声,随即侧身绕过这个挡路神,继续向镇里走去。美人看到殷桃居然不理她,顿时恼了,在后面叉着腰,大声叫道,“丑八怪,多作怪;没人理,臭乞丐;爹妈死,卷铺盖,滚出东溪去贱卖。”背后一帮跟屁虫也跟着嚷嚷起来,惹得路边的行人都纷纷侧目。看着那个衣着有些破旧的小女孩,有的露出了然的目光,有的是鄙夷,当然也有怜悯和同情。
殷桃紧了紧竹篓的背带,闷声不吭,脚上加快了速度,向山上走去。东溪镇靠山,所以住宅都是依山势而建,一排排如梯田,层层向上,只有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一路通往山上。镇上的富户一般都住在山脚下,挨着码头近些,繁华热闹,穷些的人家都住在山里,有的岔得远了,不但进出尽是泥路,而且有遇到野兽的危险。
殷桃走后不久,一个容貌清秀的读书模样的小公子走到刚才带头刁难殷桃的女孩面前,恨铁不成钢的用扇轻拍小女孩的头,无奈的自言自语道,“元香,你又何必为难殷桃,她这样做也是生活所迫,你跟她比起来,幸福多了,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呢?”看起来似乎只有5、6岁的元香,无法理解什么是幸福,她只知道哥哥为了那个臭殷桃,居然打她的头,于是她更讨厌那个臭乞丐了,“哥哥,娘说的,她就是个跟她娘一样的贱种,娘还说,以后见她一次就要骂她一次,让她滚蛋。你居然为了她打我的头,我,我去告诉娘亲。”说完,嘴一扁,扭身向家里跑去。
小公子闻言,脸一僵,勉强扯了下嘴角,继续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无辜的啊。”说完,看向殷桃消失的方向,长叹了口气,然后快步向元香的背影追去。
殷桃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的高低起伏的山路,终于看到了自家那间破落的茅草屋,此时天边渐黑,昏黄的灯光透过纸糊的窗眼隐约可见。殷桃心一暖,赶紧加快了脚步。推开木门,豆大点油灯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拿着针线,给手里的衣裳打着补丁,殷桃把竹篓放在门边,从怀里掏出还有些温热的馒头,递到老人的面前,扬起笑脸道,“奶奶,我今天买了馒头,您趁热吃吧,我再去厨房端点咸菜稀粥来。”老人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慈爱,“乖囡囡,回来了,都是奶奶没用,你还这么小,就要到处去为奶奶找吃食。”说着,眼角似乎有点湿润,殷桃一看,赶紧把奶奶手里的针线活放在旁边的篮子里,露出大大的笑脸道,“囡囡不累,囡囡很高兴,镇上的叔叔阿姨对囡囡很好,经常给吃的囡囡,还花高价买囡囡做的瓷瓶,说做得很漂亮,就是一般的学徒都比不上囡囡的手艺呢。奶奶不要伤心,囡囡会难过的。快吃,快吃。”奶奶一听,接过殷桃手里的馒头,边吃边说,“囡囡真乖,真聪明,不愧是我殷家的孩子。”说到这里,奶奶的眼神一暗,似乎怕殷桃察觉到什么,赶紧调整了下脸色,殷桃看在眼里,也假作不知道般,跟奶奶聊起了今天镇上发生的有趣事,祖孙两个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待奶奶吃完饭喝完粥,忙完针线活,月亮也已经爬上了半山,人年纪大了,就有些疲力,殷桃看奶奶有些支撑不力的样子,赶紧就扶着她上床休息,奶奶闭眼前,还念叨着,“囡囡,不要熬夜了,奶奶还可以做些荷包到镇上卖的,奶奶还可以,还可以.......”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殷桃一看,原来睡着了,殷桃甜甜的笑了笑,帮奶奶盖好被子,熄了灯,关上门,悄悄地走到门外。
提起竹篓,殷桃来到离茅屋有百多米远的半截土墙前,土墙前面是汨汨流动着的深山溪水,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车伫立在溪边,这里是殷桃烧制瓷器的地方。殷桃麻利的把竹篓里的瓷石放到土墙前的深坑里,用铁锤咚咚的敲打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瓷石碎成一块块鸡蛋大小的形状,殷桃看差不多了,就移开栅栏,摇动水车,利用水势带动水轮来推动一旁的水碓舂石,直到把石头舂得粉碎,经过淘洗、沉淀、除渣,裹上厚厚的棉布除水,最后形成泥状的泥料。这样的泥料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陈腐才能使用。殷桃把新做的泥料装袋挪到一旁,又移来一大袋的经过陈腐的泥料,站在上面赤着脚沿着边缘使劲的踩踏,晾了一会,挤完空气,殷桃捧了一大块泥料放到自制的脚踩旋转圆盘上,开始拉坯了,慢慢的,一个漂亮的瓷坯渐渐成形,殷桃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小心,收口很重要,很快,栽好坯,补好水,修补好形状,一个完整的坯件就这样做好了,殷桃擦擦额上的汗,又开始埋头做下一个瓷坯。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不断努力,殷桃终于把今天的瓷坯做完了。
洗干净手,殷桃拿出竹刀,开始绘制图案了,这是整个制作瓷器过程最点睛的一笔。她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屏气,认真地在一个个瓷坯上雕刻起来,一笔一划,地方也堆了些泥屑,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花样也开始成形,这道工序花费了殷桃不少的时间,她捧着刚雕琢好的瓷坯仔细端详,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殷桃才把做好的瓷坯一个个的移到厨房里放好,让它自然风干。土墙隔壁一米远的地方,一栋半旧的破草棚就是厨房。
接着,殷桃再搬出10天前她晾干的瓷坯,用刷子把从镇上牛师傅那里要来的釉浆均匀的涂在坯内外,并时不时的上下左右摇晃着胎体,让它充分的粘在外壁和内壁上。上好釉之后,殷桃开始了烧制。把瓷坯一个个的码好倒扣在柴堆上,四周围上石头挡住,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点上火,待火势烧开,再慢慢的加入柴火以助火力,烧了有一个多时辰,瓷器上形成了厚厚的一层火灰,殷桃感觉差不多了,就用木棍把瓷器一个个的挑出来,用簸箕提到溪边。
殷桃把事先准备好的赛班树皮水淋到瓷器上进行淬火冷却,增加硬度和色泽。随着“滋滋”的声响,瓷器上也慢慢渗入了塞班树皮七彩的颜色,煞是好看,等它冷却了一会,再从溪边舀水再浇一遍,殷桃此时已是浑身大汗,戴上厚厚的棉布手套,把瓷器一个个沿着墙角摆放整齐,瓷器终于制作完工了。
殷桃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自己辛苦了半宿的成果,她感觉心里面酸酸的。此时,山里不知道哪家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伸头看向棚外,天色还是很暗沉,估计才凌晨2、3点罢了。殷桃有些困倦的揉揉眼睛,看来今天忙得有些过了。
殷桃伸了伸懒腰,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思考表情,一个才5岁的女童,居然这么会干活和操持家务,实在是不可思议,所谓事出反常必妖。
事实证明,这个理论是正确的,虽然殷桃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她本来是21世纪的良好守法公民,虽然因为父母离异,为了和后母争夺家产,她使了点小手段,让她所谓的“弟弟”出了点小意外,也就是医院证实她那金贵弟弟跟父亲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证据被快递到她父亲的桌上罢了,这点小事不至于让她遭天谴到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就“被死亡”吧,唉。
想起来,殷桃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她那风情万种的后母确实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妇,伙同混黑社会的老相好,想骗取作为S市最大企业集团老总的父亲的钱财,于是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狸猫充太子”的戏码,可惜被她揭穿了。作为S市著名私家侦探社的一员,查出这样的事真的是太小儿科了,不但有知名医院出具的父亲不再有生育能力的体检报告而且有她和她那相好的在滚床单后亲口说出的“狸猫”计划的录像,想到这里,殷桃一阵得意,可惜她穿越了,要不,真想看看她那死鬼老爸被戴绿帽后的表情,太痛块了。可是转眼想到她那被活活气死的母亲,她就一阵心冷,活该那男人死了也没个亲生儿送终。
回忆到此处,殷桃晃晃脑袋,不再去计较前世的种种,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新生。虽然艰苦,却简单而充实,这就是她一直憧憬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