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农业社会的家族生活方式为基础,中国人建立了“家族本位观”,这是中国式的思维怪圈,也是中国式的社会怪圈。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其实很少用在家庭关系上,而是更多地用在社会地位方面。
此话十分具有中国特色。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句话的本身,就是把“媳妇”和“婆婆”放在不同的地位上,认为“媳妇”就是被欺负、被压迫的,而一旦能够成为“婆婆”,则可以翻身,从被压迫的地位变成压迫者。不过,最有趣的,就是“熬”字,这说明从被压迫的地位变成压迫者的地位,是一个非常艰难、非常痛苦的过程,非要熬,才能出头。
这是中国家族本位意识中极有代表性的一种想法。在中国,家族成员有尊卑之分,而在社会上,不同身份的人,也有尊卑的差别。这就是中国人的“尊卑观”。而在中国人的尊卑观念中,地位低者要成为地位高的人,通过正常途径总是行不通的,只有“熬”,拼时间、拼耐力,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中国人看来,要改变自己的身份,就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就是“熬”。只要熬出了头,就可以扬眉吐气、一改往日的谦卑与恭顺了。所以,所有的“媳妇”都把“熬成婆”当做自己毕生努力的方向,与人生的最终目的。而这种想法,恰恰是中国社会中最大的一个怪圈。
很多曾经受过苦、地位低下的人,靠着耐力与坚强,一路熬了过来,等到自己真正受到了重视,成为有分量的人物,这时,原来的“媳妇”就变成“婆婆”了,就有那些比自己地位低的“媳妇”可供欺压了,而事实上很多人也确实这么做了。这就是所谓的“一旦熬成婆,便把媳来整”。
按理说,这些人曾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欺压,应该对人与人之间互相欺压、打击的行径深恶痛绝才是,而且从实际利益来看,“婆婆”欺压“媳妇”不会带来什么实际的利益,他们应该会将心比心,停止这种欺负新人、打压新人的行为,但为何千百年来这种“一旦熬成婆,便把媳来整”的行径却屡见不鲜,延续不绝呢?
问题的关键,在那些“熬成了婆”的人上。他们有一部分人,在熬的过程中,长期受到别人的欺压,一腔怨气无处可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阴暗的心理,他们会认为自己受了“婆婆”的整,现在轮到自己当“婆婆”了,如果不把那些比自己资历浅、地位低的“媳妇”修理修理,岂不吃亏了,或者说,他们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当上“婆婆”,凌驾于“媳妇”之上。因此,他们不但不会停止,反而会变本加厉;也有一部分人自己本来没这种想法,但看到别人都这样做,就觉得既然大家都这么做,那肯定是对的,于是便自己也整起“媳妇”来,要是有别的“婆婆”不这样做,他还要去劝告一下,别把“媳妇”惯坏了。
这些人,往往是一种传统的坚持者,而不管这种传统是好是坏;更有的,他们天性就想压迫别人,现在有这种明正言顺、理直气壮的欺压他人的机会,那就更不会放弃了。在这里,人性中的善并没有表现得和人们对它的歌颂程度相对称,这是“媳妇”们的悲哀,更是“婆婆”们的悲哀。
社会发展到今天,原来的那种不平等的社会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但这带有家族本位意识的人际关系怪圈并没有消失。事实上“一旦熬成婆,便把媳来整”只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模式在社会生活中的一个例子。应用于社会其他方面,只要把“婆”、“媳”两个字换成别的就行了。例如:
一旦熬成官,便把民来整;一旦熬成富,便把穷来整;一旦熬成老师,便把学生来整;一旦熬成厂长,便把工人来整;一旦熬成护士长便把护士整等等,不一而足。在这里,官员、富人、老师、厂长、护士长,都是昨天的“媳妇”,今天的“婆婆”,而民众、穷人、学生、工人、护士却是现在的“媳妇”,有的可能是将来的“婆婆”。
一个坏人,之所以大干坏事却毫无羞愧之色,原因就在于他不认为自己干的是坏事,或者说即使他干的是不该干的事,但他有充足的理由使自己例外。所以说,错误的观念比错误的行为更为有害。因为错误的行为可能是偶然为之,但错误的观念却会导致持续的错误的行为,且难以阻止。
社会生活中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一旦熬成XX,便把XX整”的行为,也是因为存在着错误的观念,那就是认为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那就是不以欺压别人为耻,反以为荣。
从现在的社会来说,“媳妇熬成婆”这种人与人之间冷漠而恐怖的蜕变过程,根本没有消失,甚至在某些方面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了。
在单位里,每次额外被派给任务的时候,领导的理由都是“年轻人,多干一点嘛。”这些任务,基本上都不是什么体力活,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体力活,大概那些五六十岁,甚至四五十岁,甚至三四十岁的男人们做不了吧?为什么年轻人做得,长辈们就做不得?
一个老昏庸,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也不愿意做,让他当了领导领导你,那就麻烦了。事情布置下来,由他传达给你,你需要再去下发通知的地方问问清楚,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回来向他解释,解释完以后当然就是你实施了,做完以后你再向他汇报就好了。想不通的是,这中间的事都是由你完成的,可是他却是你的领导,也就是你的“婆婆”。
对这种事情想不开,是很多初为“媳妇”的共同心态,但是他们很快就会接受一种可怕的想法。
老同志有老同志的资历,不能让每个新参加工作的小同志都当领导,当了领导你去管谁?总不能让你去管老同志嘛,虽然说可能是你比他清楚。不管怎么说,我们要考虑老同志心里的感受,小家伙们一拨一拨的起来了,他还原地踏步,那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能那样,要人性化一些,要让老的领导小的。毕竟,小的也有变老的那一天,那时候你就满可以领导别人了。
按照这种想法继续发展,就是把“熬成婆”当成最终目标的思维了。“媳妇”永远是有的,她们只要身体够健康,意志够坚强,总有“熬成婆”的那一天。地球在不停的转动,即使有“媳妇”受不了煎熬而倒下了,大多数的“媳妇”总能挺过来,根据大数定律,其中还能有至少50%的“媳妇”能够成功地“熬成婆”。那么,我们可以放心,“婆婆”也会源源不断的产出,这一对矛盾形成了动态的平衡,世界因此而稳定。
唯一一点值得遗憾的是,“媳妇”们的青春就这样被熬成了老迈。
“新人”的唯一目标,就是熬成“老人”,而熬成“老人”之后做什么?就像以前的“老人”一样,欺负新人,树立自己的地位,使尊卑秩序得以维持。按照这样的逻辑,中国的社会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进步,而中国人的“家族本位思维”,以及这种思维指导下的“婆媳尊卑”观念,则是其中起着重要作用的铁锁。
有句话说得好“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要想消除这种把“熬成婆”当作第一目标的想法,消除这种“一旦熬成婆,便把媳来整”的社会现象,不能寄希望于“婆婆”的良心发现,关键在于在每个人心中树立起人人平等的信念,打破无意义的“熬成婆”思维,反对那些“熬成婆”之后趾高气扬、欺负新人的观念,关键在于“媳妇们”要有坚决反抗“婆婆”特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