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翀心中暗道,要不是怕你们把我当神棍,老子再丢个重磅炸弹出来,包保震醒你个死不悔改的立宪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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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四个人并不是陈翀政治理想的终点,所以他需要让更多的人可以听明白的具体的纲领和计划。
于是下船之前的半天时间以及从长崎往东京的火车上,陈翀都是在构思或者记录他的革命纲领和革命计划。
为了提高杀伤力,他甚至做些神棍才做的事情,比如预测革命成功的时间、革命成功后可能面临的困难…
这些纲领和计划他写得很详细,基本上是以某个政治组织的纲领和辛亥革命的进程为蓝本而设计,当然思想核心就是“民主共和、联邦立国”的“联省自治”思想,以及“先民族独立,再民国统一”的革命阶段论。
写完之后,陈翀自己觉得很满意,又交给于右任三个人仔细商讨、补充、完善,就成了这个小团体的政治纲领了。
议完之后,陈其美提议组建一个革命团体,得到大家的响应,于是在陈翀的提议下团体的名字定为“共和研究会”。
陈翀本来要推举于右任担任会长,于大胡子坚决不肯,力推陈翀,邵力子和陈其美也附议,于是陈翀“勉为其难”地成了共和研究会的会长;然后陈翀推举于右任担任宣传部长,主管研究会的机关报的编辑和发行,办报本来就是于右任来日本的目的,当然就没有反对;邵力子则担任组织部长,负责研究会资料、人事的管理;陈其美则担任干事长,负责在留日学生中宣传、吸收会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共和研究会”就这样在从日本长崎到东京的火车上成立了。当然,虽然觉得很兴奋,好像有了奋斗的目标了,但是四个当事人除了陈翀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来不得;只有陈翀知道,自己的民国政治生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了!
到了东京,四个人先找了家旅馆住下。
吃了中饭,闲着无事的四人开始在东京四处乱逛。这时候的东京还不如上海繁华,只是街道比上海干净整洁些;街上往来的行人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尔会碰到几个警察。至于小吃,贫乏的很。
逛了四五个小时,四人已经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好不容易找了家中餐馆,四人赶紧找了临街的一张桌子坐下。老板是个福建人,带些闽南方音的官话让陈翀觉得蛮好听——事实上他一直喜欢听闽南歌曲。
在等菜的时候,四人又继续讨论起办报的事情。报纸的名字已经确定为《共和报》;陈翀坚持用白话,但是于右任、邵力子两个人坚决不同意,理由则是现在没有用白话办报的先例,如果用白话办报,会让人以为这是张三流小报,等于是降低了报纸的品味;而陈其美则在这上面持中间态度。一时有些争执不下。
这时旁边桌子上一位三十来岁、穿着黑色长袍的白面男子插话道:
“此有何难?唯作者是取耳。作文者用文言,则以文言发之;作文者用白话,则刊白话。诸君奈何争之?”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翀暗叹这位反应够快,解决了自己的大问题。因为如果于右任坚持文言,他这个文言“半新人”就等于是与共和会的机关报绝缘了。于是他站起来向男子一揖道:
“多谢先生妙语妙法。在下南浔陈升高,敢问先生贵姓?”
“杨度杨皙子。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杨度?没听说过。不过陈翀没听说过,不代表其他人没听说过。于右任、邵力子连忙站起来行礼,通报姓名,还连声说“久仰”,让陈翀奇怪不已。
听陈翀一桌人自我介绍完之后,杨度才施施然地介绍同桌的另外三人,等他介绍完,陈翀已经有点蒙了——以他如此贫瘠的历史知识,也对这三人如雷贯耳了。
“这位是黄兴黄克强,这两位是李烈钧李侠如、阎锡山阎百川。”
——都是牛人啊!那这位杨度杨晰子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了。
于右任、邵力子、陈其美也都纷纷与黄兴三人见礼。陈翀更是郑重,还加上了一句:
“鹤卿先生和竞雄先生托在下向黄先生和先生问好。”
这下大家都知道是革命同志了,于是气氛更加友好了;只有杨度有些超然物外的神态。
大家各叙了些客套,话题又回到了刚才说的《共和报》上。这时候,陈翀抢着说道:
“年青人图着好玩的。当下不是时兴办报么,我们也想办张报纸宣传我们的一些革命思想。就是这样的。”
陈翀这样说,于右任三人都不是愚钝之人,自然就明白了。
“哦,是什么革命思想?”黄兴问道。
“联省自治,也就是以联邦制作为国家形式、以民主共和为政治体制。”陈翀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报纸一出,大家就都知道了。
“你这思想不就是逸仙兄的‘三民主义’?何须改头换面,另开山门?”杨度一眼就看出了陈翀的目的,一针见血地抨击道。
“是也不是。我们的联省自治算是对先生三民主义的补充。
联省自治和三民主义都是脱胎于美国的联邦制,两者都是以民主共和为政体。
但是先生的三民主义是以各县自治为基础,而联省自治则是以省为基础;先生要恢复的中华是十八省的中华,满蒙诸疆皆在中华之外,联省自治则是满汉蒙回联合的大中华。”
杨度没有接陈翀的话,却对着黄兴哈哈大笑:
“克强兄,看来是在你我之间和稀泥的。”
这个杨度也太目中无人了!陈翀恨恨地想到。自己才刚刚在于邵三人心中建立一点声望,不要被这个人毁了才好。得给他点教训。
于是陈翀微笑着对杨度说道:“小子不才,敢请教晰子先生的理想?”
这时,黄兴出来打了个圆场:“升高不知者不为怪,这位晰子先生可是曾经与逸仙畅辩三日三夜而不败的人物;你日后就会知道了!”
于右任也出来转圜,但是陈翀却更有与之一战的兴趣了。
既然他是与孙中山长辩而不败的人物,那更不能放过他了,买一送一的买卖都不做,我陈升高不是白来一回了吗?何况君主立宪制对别人或者有不懂,对自己有难度吗?
“克强先生、右任兄,我辈革命者生死亦无惧,岂能惧一辩论乎?人不辩不明,理不辩不清,小子斗胆向晰子先生请教,先生所宗,是‘虚君实宪’还是‘实君虚宪’?”
杨度一听陈翀说出“虚君实宪”“实君虚宪”两个名词,顿时知道自己有点小看眼前这个青年了;但是以他的高傲自然不会认为自己会辩不过一个刚出茅庐的小青年。
“当然是实君虚宪!唯有实君虚宪才是我中华强盛之捷径;虚君实宪者,不过是取君主立宪制之皮毛,塞之以共和制之骨头,三拼两凑而成的四不像耳!”
“敢问先生可知君主立宪制起源于何家?”
“此制度虽是源于英吉利国,但唯德意志与日本得其精髓也!彼挟专制之权以推行宪政,莫不国富民强,后来者居上!”杨度不愧是个雄辩家,辩论起来自有其咄咄逼人的气势。
但是陈翀又怎么会被他这种气势所压倒。待杨度说完,便坦然道:
“也罢,我们撇开君主立宪制的源头英国不论,单论德国和日本。先生可知德国与日本为何能够施行君主立宪制?”
“自然是其君主与诸贤臣百姓之共同选择。”
“那么先生认为我国为何可以施行此一制度?”陈翀并不急于亮剑,先遛遛再说。
“清室有此愿意,国民有此要求,自然可以施行。此何须辩?”杨度的气势更加咄咄逼人;他也知道陈翀即将亮出刀子了,他要在此之前把气势做足。
“先生所言,窃以为有失偏颇。我有几个观点,请先生指教。”
众人刚才听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虽然热闹,但其实陈翀并没有发起实质进攻,以为陈翀怯战,都有些为他担心。现在听得陈翀这样说,都知道他要出剑了,不由得有些期待,不但李烈钧、阎锡山等人更加注目,黄兴、杨度也都打起了精神。
杨度更是见猎心喜,知道遇上了高手,不由拱手道:“彼此彼此,请讲!”
“德意志帝国民众均信奉基督教,信仰“君权天授”之说;日本国民信仰神道教,以第一代天皇为天照大神,更是将君权神化至极,国民以聆天皇之音、见天皇之颜为至高荣耀。此二国之君主,世袭数百千年而不更易,即使军阀乱战、迭遭兵祸,而无敢图其君主者,莫不以庙堂供之,诸侯至强亦复如是。此等国主,自无失国之忧。
反观我国。历史上成王败寇、强者为王,帝王之家,从无享国至今者,此亦暂且不论;且看满清朝廷,彼以数万饮毛茹血之属趁中华之隙乃得以窃取神器;彼享国至今,其族人不过一二百万,于国民则百无其一,且多为斗鸡走狗之辈,堪用之人几无——洪杨之变仰仗曾左,庚子之祸幸赖合肥…以寡御众,以弱御强,彼可倚信何人?
是故专制是真,立宪是假,不过堵悠悠众口罢了!晰子先生可有教我?”
说到这里,陈翀不待杨度反击,又继续追击:
“在座诸位同志,既来日本留学,当都知道我国弱而日本强者,是因为日本学习并且推行了西方科学技术;鸦片战争我国战败,国门洞开,皆因西人持火器,而我兵士持刀矛。诸君却不知,欧洲诸强兴科技之时,我国科技更胜西洋百倍。火器本我国发明,经由阿拉伯人传至西洋;火枪、前膛大炮皆是我国发明,而被西洋超过。这些在永乐大典中皆有记载。
为何永乐时即有之物,至康乾却无?盖因满人以骑兵而兴,火器却是其克星,所以彼惧我民众持火器覆灭其享国,乃禁此利器,徒令国丧民弊。
晰子先生,君主立宪实乃满人推托之策,切不可为我等所取。先生忧国祷民,为中华寻真理,自是我辈楷模;但那康梁之辈,见浅识无,为小恩小惠所蒙蔽,不复有理智、更遑论风骨!此等败类,窃思之当非先生所可同行倚靠者。言尽于此,若先生更有教我,可择日再辩,若何?”
听到这里,黄兴等同盟会中人都是满脸兴奋之色,同盟会上下都把杨度视为难以匹御的大敌,连孙中山都不能辩而胜之,今天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驳倒;于右任、邵力子、陈其美更是目瞪口呆,一路上陈翀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现在才算见识了这个“四弟”的风采。
杨度虽然心中颇为苦恼,对手通古博今、学贯中西,对君主立宪制的研究完全在自己之上,旁征博引,自己完全没有地方可以着手反击,实在是平生从未有之大耻,却又不得不由衷佩服。
“罢了,小兄弟学兼中外,今日我暂且认输了;但这只是我对君主立宪研究未透之故,并非此制度本身的问题。升高言满人不敢行立宪,却不敢言德、日行立宪而强,可知升高并非不赞同此制度;若是满人于无法可恃之时,行此立宪之法,则我国必强,此亦无须辩论吧!”
“晰子先生此言差矣!德日今日虽强,他日必自亡。立宪制或者短期内可以强盛国体,能够集与国之力而兴一事;但这种制度绝不适于中国!”陈翀心中暗道,要不是怕你们把我当神棍,老子再丢个重磅炸弹出来,包保震醒你个死不悔改的立宪派。
但是现在至少是把共和派都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