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爸、妈,我回来了”中午放学回到家,学校中午一般不留作业的,像往常一样,我随手把我的绿帆布书包扔到了床上,然后急急忙忙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了我昨天从宋佳楠那里借来的《哪吒闹海》“小花书”。
妈妈正在和面,爸爸在择韭菜,看样子今天中午吃饺子。
“陈艺,你看你,哪次回来都把书包随手一扔,上次就把算术本扔出来了,让我追着你给你塞上”。
这是妈在说话。
“妈,我有新同桌了”我一边翻小花书一边和爸妈搭话。
“是吗?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那还好点”。
“妈,你什么意思啊?”。
“要是给你分一个调皮捣蛋的男生,那学不出什么好来”。
我没有理会妈的话,再和她说下去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来呢,我把小花书塞回抽屉,拿起了柜子上我早晨吃剩下的半个苹果:“妈,我出去找田孟玩一会儿啊”。
“早点回来,一会儿就开始煮饺子了啊”。
“知道了”话音还没落,我早已经窜出了家门。
“抻糖、瓜子儿、糖豆儿、酸梅粉……”
这是经常来我们家属院卖零食的老头儿那沙哑的腔调儿,这个腔调儿我们非常熟悉,我们除了对“磨剪子嘞嘿----戗菜刀”、“有废铁的卖”、“收酒瓶嘞---”的吆喝声不感兴趣,对于“爆米花咧~~”、“糖瓜糖豆儿--”、“冰糕冰棍儿”的吆喝声兴趣盎然。
那个卖零食的老头儿又到家属院里来赚钱了。我们这些孩子和卖零食的老头儿混的已经很熟了,那老头儿经常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叫卖,独轮车上分着许多小格子,里面的零食、小玩具永远都吸引着我们的视线,老头儿还会讲故事,有时候他把独轮车靠墙边贴好,就会点上一袋旱烟,给我们讲秀才赶考啦、长工智斗财主啦等等小故事,很多孩子便会围着老头儿兴高采烈的听,很自然,和老头儿混熟了,也喜欢买他的东西,手里那不多的零钱也自然而然的进了老头儿的腰包。
我摸了一下兜儿,里面还有一个5分的硬币和一个2分的硬币,能买几块儿抻糖。
反正老头儿每次来都不急着走,我决定还是先去找田孟。
来到田孟家门口,和正在剥白菜的他的爸爸打了一声招呼,我来到了屋里。
田孟又趴在床上数他收集的粮票和布票呢。
到他家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我也趴到了床上,和他并着肩。
“陈艺,你又有了新的粮票吗?”。
“没有,上两天我到我姥爷家去了,看到他的抽屉里有几张,忘了拿回来了,下回我拿回来了再和你换”。
他一边往盒子里装粮票一边和我说:“哎,昨天傍晚我和刘安在刘福寿(副厂长)家门口新刻的蜂窝煤上练金鸡独立,踩烂了他几块煤,后来让他看见了,找我家来告诉我妈了,让我妈打了我两巴掌”。
“那刘安呢?”。
“一样,刘福寿也找他家去了,刘安的爸爸踹了刘安一脚”。
“等晚上咱们使弹弓给他们家打后窗户玻璃去,要不就把他们放在院子里的尿盆扎个眼儿”。
“嘿嘿嘿”我们两个开始会意的坏笑。
“哎,卖东西的老头儿又来了,咱看看又有了什么新玩意儿”。
“好的”田孟蹦下床,偷偷的对我说“等一下,我偷我妈一毛钱”。
他从他妈妈挂在衣架上的上衣里偷了一毛钱,然后拉我一起出门了。
老头儿正站在一根电线杆下等买卖呢。我们两个来到独轮车面前,看看老头儿又添了什么新玩意儿。
“这是什么?”田孟指着格子里的一个罐子,里面有黑褐色的类似粥的东西。
老头儿搭话了“糖稀,我今天新熬的糖稀”。
田孟问“没见过,怎么卖啊?”。
“五分钱一份儿”。
“来两份儿尝尝”。
我还以为田孟要请我吃糖稀呢,哪想到他扭过头来对我说“陈艺,你有五分钱吗给我,我给他一毛钱就省的找了”。
我拿出了5分钱给了田孟,老头儿接过钱,从另一个格子里拿了四根晾干的细高粱杆儿,两根一组儿,给我们缠糖稀。
等待的时间里我问田孟:“田孟,你那《闪闪的红星》的‘小人书’看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借给我看啊?”。
“快看完了,晚上你到我家来拿吧”。
我们拿着糖稀一边缠着玩儿一边走路,发现这东西越缠的时间长越“白”,我对田孟说:“今天我分了一个新同桌”。
“是吗?男生女生?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女生,刚转来的”。
“好看难看?”。
“嗯,还行吧”。
“她家也在城里住吗?”。
“我不知道,有空我问了她再告诉你”。
上午第四节课本来是体育的,没想到集合了去操场,体育老师说这节课他有事,让我们回班里上自习。
没有老师管,自习课自然就翻天了。
“别说话了!”孔丽华扯着嗓子喊了好几次让同学们遵守纪律,可是没人听她的,反而惹来一阵哄笑,气的“小班儿”也没办法。
邻桌的女生刘新荣和同桌李建平又为课桌上分的三八线干上了,他们两个“不对眼”,刘新荣向张老师“报告”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张老师为什么还没有给他们调桌,总之,刘新荣在课桌上用圆规尖儿划了一道“分界线”,李建平只要一过中间线,刘新荣就开始用胳膊挤他,因为是女生挤不过,后来刘新荣改为一过线就用铅笔尖扎了,这次可能是扎疼了,李建平和她吵起来了。
前桌的女声赵丽丽和孙佳慧又开始“说闲话”了。
赵丽丽说:“我妈说话总是不算数,上次说给我买个发卡,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没见给我买”
“阿姨不会骗你的,也许是工作忙顾不上”。
“什么啊,她昨天还骗了我呢”。
“嗯?”。
“昨天我看了一个鬼故事,晚上怕得睡不着觉,我说:妈,今晚上我和你一个被窝吧,我好怕”。
“阿姨没答应你吗?”。
“答应是答应了,可是今天早晨我一醒来,发现被窝里只有我自己,我妈早跑到我爸被窝里去了”。
“哼!我们小孩子就是好骗”。
后排的王森又开始叠纸飞机了,开始在教室里乱扔,嘴里还模仿着飞机飞行的声音。
右边的邻桌周惠雨和蔡亚飞正在玩儿“东西南北”,把一张纸裁成正方形,把纸的四个角往里折,再反过来折,前后左右压两下就可以了,做完了再写上东南西北。每一个内角儿写上字,例如:日本鬼子,八路军,好人,坏蛋。外角儿写上东西南北,然后让对方猜。
周惠雨:“东南西北你要哪边?”
蔡亚飞:“北”。
周惠雨:“要上要下?”
蔡亚飞:“要下。”
周惠雨:“要几次?”
蔡亚飞:“要六次。”
“一二三四五六”,哈哈!日本鬼子”。
我们这桌却很清静,丁小曼正在埋头写作业。
我很奇怪在这么热闹的场合,她为什么却这么安静,还能写得下作业。
“丁小曼”?。
“嗯?”。
“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写第二节课数学老师留的作业”她一边写作业一边回答我的话。
“那是晚上的作业,下午又没数学课”。
“我耽误了几天课,我觉得题很难,陈艺,要是我不会的你可要帮我啊”。
“没问题,只要我也会”。
我很想问问她的一些情况,因为我还对我的同桌不太熟悉。
“丁小曼”。
“嗯?”。
“你家在哪住啊?”。
“在织布厂家属院,我们刚搬来才几天”。
“你爸爸妈妈在哪上班啊?”。
她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我和妈妈一起住,妈妈在织布厂上班”。
“你爸爸呢?”。
她手中的铅笔倏地的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我又看到了她那清澈似水的漂亮眼睛。
她似乎有些犹豫,但她等了一小会儿,声音很轻的对我说“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好久才能回来和我们团聚”。
“去哪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住,他们总是吵架,有一次爸爸喝多了酒还打了妈妈,当时我都吓哭了,后来我就很少见到爸爸了,妈妈说,爸爸出差了,让我好好学习,到时候爸爸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洋娃娃回来,是小曼最喜欢的会说话的洋娃娃,妈妈对我说这些话时,她流泪了”。
“为什么会哭呢?是舍不得你爸爸走吗?”。
“我不知道,总之,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因为爸爸出差了”。
“为了工作的事吗?”。
她想了想,然后又点了点头“我想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爸爸去哪了,但姥姥和妈妈不和我讲,只说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好几年才回来,有一次我无意听到姥姥和来我家串门的舅舅说我妈妈和我爸爸‘离婚’了,后来我问姥姥,什么叫离婚,姥姥捂住了我的嘴,让我小声点,小孩子不要乱问,后来我问妈妈,妈妈和我说‘离婚’就是爸爸为工作的事情出几天门,到时候会回来看我和妈妈的,陈艺,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我想了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也不知道作何解释。
我对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把目光转向窗外,喃喃的说道:“我真希望爸爸能早点回来,我想爸爸,也想他给我带回来的会说话的洋娃娃”。
她又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陈艺,妈妈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让我保密,因为你是我的同桌,所以我告诉了你,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替你保密”。
“那我们拉勾”。
“好的,拉勾”。
我伸出了小指,她也伸出了小指,我们的手指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