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马管事顿了一顿,起身走到门口,探头出去左右看了几眼,才回身将门掩上,道:“我这趟上山,一来是想向天师再讨些逍遥散,二来还有一件为难之事,还望道长援手相助。这点小意思,请天师先收下。”
说着马管事伸手入怀,拿出两锭金子放到桌上,又是整整十两。
孙道长抚须一笑,将金子推回,不紧不慢道:“马居士言重了。以咱们的交情,你只管遣下人来通传一声,我只会让弟子把逍遥散给送到府上去。也不必亲自上山来取。只是逍遥散药性太大,虽妙用无方,却是不可多吃的。”
他话说得客气,却是问也不问马管事重金所求,是为何事。
马管事见他大打太极,以为嫌钱少,于是从怀中再拿出两锭,加上之前的两锭,四锭总共二十两,一齐推向孙道长,道:“事关重大,天师还是不要再推辞了。事成之后,兄弟我自会再奉上黄金二十两,以重谢天师。”
孙道长连声推辞道:“马居士可真是折煞贫道了。谁不知在上虞县,祝府地位是何等尊贵。并非贫道有心推脱,只是能让马管事也为难之事,怕是极为难办。是怕我有心无力……”
马管事伸手将孙道长推回来的金子按住,道:“这件事对于天师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绝对办得到。而且,除了您之外,上虞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天师还是不要推辞了。”
“哦?”孙天师奇道,“既然如此,你且先说说看。但凡能办到之事,贫道尽力而为便是,这些钱还请马居士收回。”
马管事将四锭金子仍推到他面前,道:“那我便直说了!天师与江左蔡家关系匪浅,想必早已知道蔡家与祝家联姻之事。马某斗胆,请天师在给我家九姑娘的生辰八字测凶吉时,亮个凶牌即可。”
孙卓藏在大水缸中,只留口鼻耳露出水面,大气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屋外那两人。此时听到马管事居然以巨款贿赂孙天师,阻挠祝英台的婚事,大感匪夷所思。祝英齐为了妹妹的幸福,想出了这种招数,还情有可原。但是万万没想到连马管事也暗中成全祝英台,忍痛割金做雷锋,真是天下奇闻!
孙道长大为诧异,问道:“祝蔡两家联姻,本是喜庆之事,马居士为何……”
“天师此言差矣!江左蔡家虽然也名列士族,但还远比不上祝家的声望,”马管事说到此处,忽地将声音一沉,接着又道,“是以此次联姻,对祝蔡两家绝无好处。蔡家若是执意高攀祝家,只怕会惹祸上身……”
孙道长知道其中内情绝不简单,关系到豪门士族间的派系争斗,心头一跳,思绪急转。心想:“以马管事这种级数的人物,胆敢阻挠上虞最大的两个士族联姻,定然还有实力更雄厚的后台。”
要知东晋能够偏安江东,合称“三吴”的吴、吴兴、会稽三郡至关重要。三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江南最重要的产粮重地。再加上三吴境内水路四通八达,地理条件优越,所产粮食,西北经晋陵、曲阿到京口,再沿长江北上,可以直达都城建康。吴、吴兴、会稽三郡作为东晋的立国根本,引得各方豪门士族在此明争暗斗。上虞县隶属会稽郡,虽然不是郡治所在,亦非常重要。
数十年前,祝家先人审时度势,举族渡江南迁,率先在上虞的玉水河畔打下坚实根基。后来司马睿在建康称帝时,祝家拥护有功,所以在上虞的乔姓士族中,以祝家家业最大,声望最高。
除了南迁的士族之外,本地旧士族的势力也十分庞大,不可小觑。其中又以江左蔡家为首,联合大大小小土著士族,自成一派。还有像钟家这种,既身为土著,又和乔来的祝家交好,身份尴尬的骑墙派士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极为复杂。
在这个门阀制度极为森严的年代,小士族上面有大士族,再往上还有豪门士族,直到能影响全国的王、谢、桓等超级士族。普通的平民百姓们,只知道士族都是高人一等,哪里能了解其中的复杂关系。
孙道长自从来到上虞,一方面以逍遥散腐蚀士族,一方面蛊惑民心、广招信徒,自然有更深远的打算,一切以低调保全实力为重。于是不再追问下去,脸上露出为难神色,道:“这……这等拆散良缘之事,只怕有损阴德……”
马管事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意,连忙道:“天师多虑了!就连我家就小姐也不愿屈尊下嫁,何来良缘之说?”
孙道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尽力而为便是。蔡家若能知晓马居士良苦用心,亦不会怪罪贫道。”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畅然大笑。
孙卓藏在水缸中,知道听得越多,自己越是危险的道理。无奈这两人越说越投机,也不知要说到何时,心中不由得暗暗发愁。
半晌,一个小道童匆匆跑进院子,隔着屋门报道:“师傅,不好了!钟家钟小姐不知为何忽然生怒,执意要离开。弟子们千留万留,也留不住哩。”
孙道长哪里想得到底下弟子竟敢背着自己给她下药,还以为钟家小姐等候多时着了恼。于是一拍脑袋,道:“咱们聊得投机,竟把钟家小姐给怠慢了。我真是糊涂,糊涂!”
马管事扶桌站起,道:“天师快去吧!得罪了她,可不太好受。我身份不便,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孙道长道:“那贫道就先失陪了。”
“天师客气了,”说着,马管事沉下声来,接着道,“请天师务必把事情办妥。”
“马居士尽管放心便是。”
孙道长别过马管家,匆匆跟着小道童离去。马管家跟着另一个小道童,也准备离开回龙观。
孙卓见着两个瘟神终于离开,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了下来,从水缸中站起,双腿已经蹲得麻痹。他揉了揉双腿,又摸到怀里的两锭金子,心想:“这趟来回龙观,所遇之事真是离奇到了姥姥家。没想到这马管事,居然抢先一步贿赂了孙道长。这两锭金子,嘿嘿,看来归我了……哎呀,不好……”
他忽然想起在回龙观后门,还有两个江湖豪侠在埋伏。马管事从小路下山,非撞个正着不可。他要是死了,那神棍岂不是要爽约?
孙卓哭笑不得,心中暗骂:“他奶奶的,难道我还要反过来保这瘟神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