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殿。
虔明帝君看着跪在下方的龙尊擎涛,不解道:“本君还没说是你的错,你为何急急认错让本君发落于你?”
擎涛道:“十方水域辖内,出了这等大事,我却还未有耳闻,已是失察;在我辖内竟有这般恣意妄为之徒,是我治下不严;水患之后没有立即派部众前去疏导,是我……”
虔明帝君摆手道:“够了够了,本君急召你来确实是要治你失察之罪,但重要的是想知道是何人所为,因何为之,不是让你一个劲认错的。本君命你速速查明真相,之后罚你在自家水域冥思神殿面壁思过三百年。你可服气?”
擎涛下拜:“谨尊帝君法令。”擎涛像想起什么又道:“帝君命我查明真相,我需要去凡间静几村走一趟,请帝君赐予令牌。”
虔明帝君想了想,道:“近些年你真元涣散,体质羸弱,去凡间的事就交给玄璃吧。你退下吧。”
擎涛脸色黯然,躬身退下。
十方水域。
圆洛怒道:“你凭什么说是我引动叠江淹没静几村?就凭一个小小江官的一面之词?”
玄璃道:“圆洛夫人,现在只是我私下问你,你不肯承认,难道要闹到龙尊驾前才肯承认么?”
圆洛轻哼一声:“没做过的事,做什么要承认。怎么,你这个铁面无私的执法神君,是想要屈打成招么?”
玄璃道:“你应该知道以我之力,去凡间走一遭就知道叠江所受引动是何法力造成,而这法力又是何人所施。”
圆洛:“那你还问我做什么!你直接到龙尊那里告发我呀!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么!”
玄璃忍下怒气,道:“我只问你,引发洪水是要做什么?”
圆洛笑道:“原来世间还有神君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不怕告诉你,我去寻龙尊心心念念的贱人,没有寻到,怒气未消,就引了一引叠江江水。”
玄璃怒斥道:“大胆!无知泼妇!竟敢因一己之私残害无辜性命,致使生灵涂炭!”说着左手劈落,圆洛被一道金光劈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咳了几咳,怒道:“大胆玄璃!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动手!”
玄璃不再理会她,伸手轻轻一掌推向圆洛的方向,圆洛被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圆洛不住破口大骂,玄璃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玄璃没走几步,遇上刚回来的擎涛。玄璃见他一脸黯然,安慰道:“在帝君那里受气了么?”
擎涛摇头:“没什么。帝君命我下凡查明水患真相,之后在冥思神殿面壁三百年。”
玄璃道:“还好。龙尊何时动身?”
擎涛道:“我立即启程。”他脸上激动又紧张的神色让玄璃忍俊不禁,玄璃笑道:“龙尊大概想感谢这位引发洪水之人吧……”
擎涛正色道:“静几村死伤众多,我甚是忧心,甚是忧心……”说着人已飞奔了出去。
玄璃在他身后道:“龙尊此去,最好幻化做我的模样。”
正在飞奔的人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你……都知道?”
玄璃道:“五百年了,帝君从未再让你下过凡间,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说着他幻做了龙尊的模样。
擎涛感激地望着他,点点头,转身奔了出去。
玄璃刚走没几步,身后一个声音道:“父尊。”
身后正是擎涛与圆洛之子泽苍。玄璃转身,道:“何事?”
泽苍道:“神君将母亲定在冥思神殿已经很久了,请父尊去看看,放了母亲出来罢。”
玄璃一时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凡间。出澜山。
素芊呆呆坐在桌边,饭菜一口没动。一旁的云初急道:“娘亲你多少也吃一点啊,娘亲你伤心什么,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素芊喃喃道:“我说等他,一直等他,没想到他没回来是因为他跟别人成亲了……”
云初急道:“娘亲你看看我!别发呆了娘亲!”
见素芊没反应,刚进门的莫青道:“云初别太担心,让娘亲一个人静一会吧。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初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纱布内有血色渗出,她摇头道:“没事的,过几天便好了。当时为了骗过那女人,把自己划伤,划得太用力了。不过,如若不是这样,怎能骗过她。就是不知道这胳膊上的疤痕会不会消去……”
莫青道:“不必担心,我在炼制一种草药,应该可以治好你的疤痕。”
云初喜道:“真的么?那太好啦!”
莫青便是那天水患之中救人的青色巨蟒,在出澜山修炼已经近五百多年了。那天将这对无家可归的母女带回山中照料已有大半个月了,母女二人感激他救命之恩,又怜他一人孤苦,莫青对这母女亦是颇有好感,于是莫青便与素芊认作母子,一同在山中相依相伴。莫青从云初口中得知她母女二人的过往,见她们是长生不老之身,便教给她们一些修炼之法用以防身。
静几村。
擎涛一直以为素芊带着孩子仍旧住在以前的聆月泉附近,没想到疏导洪水退去之后,会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发现一只发钗。他清楚地记得这支发钗是当年赠与素芊的信物,钗上那颗硕大圆润的珍珠绝非凡物,乃是他亲自在盛产珍珠的凝海海底寻得。此番再见发钗,而戴钗之人却不知所踪。难道……也与这洪水一起湮灭?擎涛手握这发钗,不禁微微发颤。他在静几村四下寻找,又在那成堆的尸首之中寻找,却遍寻不着爱人的踪迹。可那很多尸首都被袭击得面目全非,亦有很多随波而去不知道飘向了哪里。当年擎涛虽在素芊生产之际给她过了自身一半的真元以保她母子长生不老,但毕竟是凡人肉胎,难道……擎涛的心渐渐冰凉……
十方水域。
擎涛回来之时,玄璃仍在冥思神殿,被泽苍央求放过圆洛。玄璃不胜其烦,泽苍下跪抱住他双腿,泣道:“父尊,孩儿知道您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我,可是母亲仍旧是您的妻子,我仍旧是您的儿子啊!母亲再怎么不对,那也是因为在乎父尊啊!多年来母亲受的委屈谁又知道!我虽然不知道母亲又犯下什么过错,可是希望父亲念在夫妻一场饶了母亲吧!”
玄璃看着泽苍,心中有些不忍,这个孩子一向孝顺,即便擎涛从未正眼瞧他,他仍是孝顺恭敬。圆洛却怒道:“泽苍!你求他作甚!他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会几百年来对我母子二人没个笑脸!哼,擎涛,人人尊你是公正严明的龙尊,我偏偏觉得你是个没有心肝的废物!你夜晚入梦也念着那个贱人,那你为什么不敢下凡去找她?泽苍是你亲生骨肉,你却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我圆洛真是嫁错了人,真真嫁错!”
玄璃看着圆洛,忽然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大婚当晚,擎涛喝得烂醉,只拉着玄璃大喊大叫,就是不肯进洞房。好不容易将他扶进洞房,他却在喝合卺酒时吐了圆洛一身。新婚当晚他浑浑噩噩地在床上叫喊素芊的名字,恨不得整个十方水域的部众都能听见,可想而知圆洛的心境。大婚之后多日擎涛夜夜拉着玄璃喝酒,一直说凡间又过了几年,素芊等待了几年的艰辛,玄璃亦是一杯接一杯地陪着擎涛。甚至有一次玄璃拿着从帝君处得来的下凡令牌给了擎涛,擎涛刚出现在仙凡交界处,就被帝君座下童子拦下,以此过失封印了玄璃一百年,并告诫擎涛若是再私自下凡,就将素芊母子打入牲畜道,永世不得再为人。擎涛无法,再不敢下凡。玄璃封印惩罚结束之后,发现泽苍已然降生多日。细问擎涛,才知道是圆洛趁他不备给他下了情药,才会有了这一晚的云雨,有了泽苍。擎涛自此再未踏进圆洛房门,看到泽苍也是冷淡至极。玄璃心中一阵唏嘘,一时有些发愣。
神殿大门被擎涛推开,他已幻回自己模样,玄璃见他回来,立即回复自己本身模样。圆洛呆了一呆,大笑道:“怎么,龙尊又敢下凡了么?不怕你心心念念的贱人轮回做猪做狗吗?”
擎涛没有理会她,只对玄璃说:“我要在这里面壁思过,你带她们出去吧。帝君那里我已有了交代,水患也已平息。”说着就跪在神殿中天神神像之下,闭上了眼睛。
三人诧异地望着他,玄璃解了圆洛的定身,对泽苍道:“带你母亲出去吧。”泽苍谢过,扶起因定身太久而力气微弱的圆洛,圆洛看着擎涛的背影,道:“你也有伤心的时候么?你也知道伤心么?”擎涛仍旧直直跪着,不发一言。泽苍扶了圆洛走了出去。玄璃见擎涛神色凄苦,只希望他能静一静,也退了出去。
转瞬之间,沧海桑田,擎涛在冥思神殿已跪了两百二十多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日玄璃又在门口看望于他,不料擎涛开了口:“你进来罢。”
玄璃道:“两百多年了,你今日终于开口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见到素芊夫人么?”
擎涛道:“我没想到圆洛竟然胆敢引发叠江,水淹静几村。而在村子里,我发现了这个。”
玄璃看着那一支发钗上的珍珠,心下了然,一阵难过,道:“没有找到尸首,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我问过圆洛,她说没有找到素芊夫人,余怒未消才引动了叠江之水。”
擎涛对这个消息却没有一点雀跃,只喃喃说道:“这都是我造的孽,要由我自己偿还。对素芊已是辜负百年,那未谋面的孩子,更是辜负无期;对圆洛,虽说她非我钟情之人,她毕竟嫁给了我,我也辜负了;至于泽苍,虽然更非我所愿,但我已然辜负了这个孝顺的孩子。”泪水滑落,擎涛叹气道:“所有的人,我都辜负了,玄璃,我活了成千上万年,我已经很累了。十方水域近百年来生生不息,安乐祥和,也许这是我唯一没有辜负的……天神临去之时的嘱托,帝君的期望,就都交给你了。”
玄璃见他神色恍惚,真元涣散得更为厉害,心中隐隐不安,道:“你这是何意?”
擎涛恍然道:“近些年来若不是你经常为我灌输真元,只怕我早已涣散了,我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给素芊和孩子灌输了一半的真元,竟会让自己再难恢复……”
玄璃惊道:“当年你竟渡给他们一半真元?”
擎涛点头:“我真的害怕素芊和孩子会死,会再入轮回,我再也不能与他们相见……可是……他们肉体凡胎,这次洪水,只怕凶多吉少……即便他们仍在世间,我又有什么脸面再与他们相见?玄璃,日后你若还能见到他们……代我好好对他们罢……”他的身躯渐渐有涣散之相,魂魄似乎就要破碎而去,玄璃见状忙挥出琉璃法杖引日之精华灌输进擎涛体内,可擎涛却没好转的迹象,玄璃急道:“你就这样死心了吗?若是素芊夫人和孩子都还活在世上痴痴等你,你就这样湮灭了,他们情何以堪?你就这样把十方水域推给我,你忍心吗?”
擎涛苦笑道:“万年孤苦,万年成灰……玄璃,对不起了……”无论玄璃怎么努力灌输日之精华甚至是自己的真元给他,擎涛还是渐渐涣散,灰飞湮灭了……玄璃望着那飘散的轻烟,硬是忍住了泪水,指着那轻烟道:“你这懦夫!懦夫!”那轻烟缓缓围绕玄璃旋转了一圈,终究四散开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