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爆喝一声涌上前去,堂外那人不做声响,朝来人抬脚猛踢。
爆喝,风声。
嘭嘭——
几个稍稍逊色的衙役瞬间被一股庞大力量震倒。
陈文果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冷眼看着公堂正坐上的梵天夙。
他被几个衙役用刑杖夹住,双方纠缠不动。
“我行至此处,你们拦不得。若是拦了,那也是徒劳!”他环顾四周,手臂一震,小腿粗的刑杖就这么生生得折断。
梵天夙不作言语,神态中透露出一股冰冷。
“你,你是何人?”李贤德目露慌色,显然被血染衣衫的陈文果惊住。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奸细,陈文果。”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李贤德。
侧目,他又望了望梵天夙,紧了紧拳头。
李贤德皱起眉头,瞬间恍然大悟般地冷笑道,“梵大人方才一再阻挠,原来是为了这般。”
梵天夙冷面不语。她淡然起身退回旁座,依旧板着面孔,“梵某亦为大局着想。”
李贤德点点头,丝毫不追究。
他似乎不想再提起此事。踏步堂上,他对陈文果道,“既已脱逃,你为何又去而复反?你可知道,奸细之罪是什么下场?”
陈文果跪于堂下,瞥了一眼罗修祈,冷冷道,“奸细之名为实。我若逃出,罗修祈定会被冤叛国纵敌之罪。这事我做不得。”
李贤德上下打量着陈文果,眼中透露出异样的神色。半晌,他又疑惑道,“你既然有如此气节,叛国做奸之事又如何解释?”
陈文果愣了愣,抬起头坚定道,“我乃吴国男儿,此事逼不得已。”
李贤德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陈文果半晌又道,“他们扣押了我年迈老母,逼迫我潜伏城中。我若有丝毫动作,母亲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李贤德皱起眉头,“你受何人指使潜伏城中?”
陈文果眼中愤火欲出,咬牙切齿,“宜国狗贼!”
宜国!
李贤德拍案而起,瞪大了双目,“宜国?!”
堂上之人无不惊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宜国与吴国之交可查前朝,通婚联谊之举数不胜数。周边四国,吴国与宜国邦交利密,唇亡齿寒。
谁也没有料到。
梵天夙轻轻拉扯李贤德的官服,她心中的惊讶也不亚于他。
李贤德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俯身坐下,惊讶之余又道,“撒拉屠城,可是宜国所为?”
陈文果摇摇头,“我没收到宜国传书,之前我确信此事非宜国所为。但是我在前往邻县的荒地上发现了这个。”
陈文果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小瓶,摆在地上。
罗修祈瞪大了眼睛。
梵天夙侧耳,似乎听到白瓶清脆的声音,皱了皱眉头。
“宜国李布?”李贤德又惊叫起来,“李布?!”
陈文果皱紧眉头,“事事牵连,我并不确定此事为何人所为。”
梵天夙轻言淡语,“李布一代毒侯,若宜国遣他亲至,边疆十二城便如火上竹宣。”
语落寂静。
似乎没有人能想象出结果。
滴、嗒。
刻漏铜钟不时轻落水滴,轻轻击打堂上众人绷紧的神经。
半晌,梵天夙冷冷道,“若此物为李布之物,那么屠城之事便与李布无关。诸位需要记得,撒拉屠城,众人死于军火。”
陈文果没有说话。
而李贤德转过头,看着梵天夙冰冷的面孔。
“若李布亲临,边疆十二城以何可保?”
……
梵天夙轻轻将右手上的赤色手镯取下,扣在案座上。
她冷冷地站起身,“以梵某的人头保。”
她轻步走下案堂,准备离开。
李贤德骤然站起,“梵天夙!”
她停下脚步,稍稍侧首,只闻李贤德爆喝声传来,“一人之命怎可保十二城百姓,以你文弱书生怎敌毒侯李布?!”
半晌。
轻笑。
她慢步走到李贤德身旁,轻启朱唇,在他耳边轻轻说出十个字——“以繁若天夙,以绝凰朱雀。”
轻言淡写的八个字重重击扣在堂上所有人心中。
颤抖如涟漪般绽放。
李贤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三步并作两步迈下案台,紧跟在梵天夙身后悄声问道,“可是朱雀圣女?!”
她没有回头,只是莞尔一笑。
“李大人,此案结果初定,该放人了吧?”
李贤德似乎如梦初醒,他欣笑点头,似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依罗修祈一干人等所言,再经细查,此案结果相信不久便能水落石出。梵大人可要一同巡查其他线索?”
梵天夙闻言冷笑,“不必。不日我会携几人入京面圣,一同公审陈文果。李大人可与我一同进京。罗修祈陈文果,你们跟我来。”
她并不理会欣喜交加的李贤德,兀自带着两人出了府衙。
……
……
清水城中,笼船穿梭,街市喧嚣。
清水城是吴国少有的水城。
城如其名——清水环城、清明透彻。四条水道横穿而过,其间更分叉出无数条蜿蜒曲直的小河交叉错落。于高处俯视偌大的清水城,仿佛整座清水城坐落于水上。浑然天成,好不壮观。
水面涟漪绽绽,一辆黑红镶边的大船慢慢划过水面的波澜,朝前摇曳着。
船上,身穿黑红绸袍的曼魅女子摇晃着手中的琉璃盏,缓步走到船头。
“你作何打算?”
船头的男人没有回头。他轻轻道,“你不远千里而来,自然握有我的打算。”
女子浅笑,“聪明如你,一点就通。”她从袖间掏出一折红色的卷轴,递到男子手中,笑道,“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男子转身,竟是那日屠城之后不见踪影的李布。
他打开卷轴看看,冷冷道,“你留下帮我打点。。”
那女子笑笑,不置可否。
李布并不在意,他轻轻收起卷轴,“朱雀施计坏我大事,她虽为吴国股肱,却也不是动不得。”
女子眼中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
“哼。”
她冷哼一声,一跃而上,伴着黑影消失在了清水城明澈见底的河道上。
……
撒拉城小院。
罗修祈一大早就被小曼叫起来收拾行李。
当他揉着眼睛走到了院子里,一抬眉便看见了也睡眼朦胧的陈文果。陈文果抬头一瞥,也正看到了望向自己的罗修祈。
“哼。”他冷哼一声,似乎对罗修祈很不屑。
罗修祈恶狠狠地瞪着陈文果,收拾行李。
“在收拾细软?”大门没有关,李贤德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看着梵天夙。
梵天夙无奈地笑笑,“李叔,你我多年交情,不必如此见外。”
李贤德瞥了瞥大眼瞪小眼的罗修祈和陈文果,咳嗽一声,“公子昨日有些偏激。”
梵天夙笑笑道,“这两人我有保他们的理由。李叔可要听听?”
李贤德大感诧异。
梵天夙轻轻端起瓷杯普洱,“罗修祈为天山刺客,虽武功不及一流高手,但为人尚之不错,大有潜质。陈文果一身本事,可算大吴数一数二。一不小心,就埋没了。”
“听见没,夸我们呢。”罗修祈竖起耳朵,侧首对陈文果嘀咕。
“愚不可及。”陈文果冷冷地看看罗修祈,不屑道。
李贤德则笑笑,不置可否,“进京之路尚远,公子可有安排?”
梵天夙一挑眉毛,认真道,“虽有专兵守卫,但如若有绝顶高手来访却依旧挡不住。陈文果干系宜国一脉耳目,此去必定风险重重。”
李贤德闻言点头,对梵天夙道,“那公子先做收拾,我也去看看大队整顿好了没有。若是无碍便午时启程,尽量在三天内赶往清水城,过了清水城便离京城不远了。”
梵天夙点点头,李贤德便推门而出。罗修祈站起来喘口粗气道,“李老头儿瞪人真厉害,我这么一会就被他瞪得提心吊胆的。”
梵天夙没有理他,小曼笑嘻嘻道,“你整天吊儿郎当的,被李叔一瞪就开始心里打鼓,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罗修祈说不过小曼,悻悻地缩了缩脖子,系好包袱绳儿跑了出去。
……
正堂无人,小曼跳到梵天夙身边小声道,“小姐,罗公子和陈公子谁比较厉害?”
梵天夙不解,“何来此问?”
“他俩这几天谁看谁都不对眼,恨不得打起来。我在琢磨他俩要是真打起来谁会赢。”
“他俩要是敢在我这里打起来,谁都占不到便宜。”梵天夙眯了眯眼睛,露出丝丝阴寒气息。
小曼冷冷地打了个颤,心说他俩要真在小姐眼皮底下乱触霉头,可能会两败俱伤吧……
……
收拾完行李,李贤德早就在撒拉城们前等候。
整队护卫除了李贤德先前带来的三十大内侍卫,还有从邻县调遣的府衙官兵。整整一百多人排成一条直线,从前方看来还是颇有一番上战场的架势。
“今日徒步沿城郊荒地前进,三天内前应该能赶到清水城。幸得京城离撒拉城只十天路程,否则这一路上我可安不了心。”李贤德见梵天夙几人慢慢走来,命人上前接了行李过来放在马车上。
梵天夙等人上了马车,大队缓缓朝清水城方向行去。
罗修祈轻轻撇开窗纱,向后望去。身后的小院渐渐模糊了样子,越来越小。
他一直记得那****的样子——简约清淡。
也一直记得那间小院。
很多年以后,他一个人回了那小院。小院依旧是小院,却已人去楼空了。
风尘仆仆,一路扬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