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离掉过马头看她,这才发现刚才见到的那宫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轿夫均低着头整齐的立在一旁,也不看向这里,一副两耳不闻身旁事的样子。
娘娘?是哪位娘娘有如此雅兴,让这些人来当轿夫。夏离看着那几个轿夫颇具特色的样貌,饶有兴趣的想到。
轿夫一般都是挑选一些稍有功夫底子,并且长相周正的人来做的。此外,身份地位越高,对轿夫的挑选也就越发严苛,故而渐渐发展下来,轿夫不仅仅是抬轿子的人,还成了彰显地位高低的门面人物。
倘若身份较低,在原有基础上再要求轿夫身形相似,这也就罢了,地位再高的人还要求自家的轿夫均有一副俊朗面容,并美名其曰“金玉其外”。因此在街市中不时会看到几个身形俊美的年轻男子抬着轿子健步如飞,起初众人皆伸长脖子,好奇是哪位风流人物有如此待遇,不料从轿中走出的往往是位喧胖的颓老男子,其反差之大,真是让人隔夜饭都呕的出。
不过话说回来,夏离又看了那几个轿夫一眼,这位娘娘到是一反常态,挑了这么几个人。
俊美倒也罢了,只怕连“败絮其外”也只能算是牵强,除了有些功夫底子外,他真的完全找不到他们能成为轿夫的原因。即便全部低着头看不清正脸,但其面貌之可怖仍旧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倒像是特意选了这世上最丑的四个人来做轿夫,才将这几个极具特色的人聚在一起。
“三爷”小丫鬟凌枝见夏离只是眯着眼看那几个轿夫,也不下马,忍不住出言唤道,“那几个轿夫可是我家娘娘好不容易寻来的呐。”言语间却是不自觉的带了些许骄傲,仿佛说的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倒是有些意思,夏离听了,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娘娘越发好奇了些。
性子突起,顺手带了凌枝上马,马骑似是明白他的心意一般,不等策手扬鞭便卯足了劲向前奔去,直吓得身后的凌枝脸色发白,双眼紧闭,一脸惊慌的紧紧抱着夏离,只差没有惊叫出声。
不愧是名为如风的良驹,这么远的距离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到了,只是貌似它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如风前蹄高举就要直直踏上轿子,夏离这才一拉缰绳,上身几乎平贴在马背上,险险的停在了离轿子仅不到一指的地方。
夏离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看着凌枝连滚带爬的下马,但让他颇为失望的是,除了轿帘子因为带起的风晃动了几下以外,轿子四周仍旧保持着刚才的情景。
轿夫波澜不惊,对近在咫尺的马驹置若罔闻:轿内声响全无,仿佛是个空轿子似的。
该不会睡着了吧……?
询问的看着凌枝,可凌枝神情木滞,明显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夏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倒也不差这一件,这么想着就要下马去撩轿帘子。
“三爷果真同传闻中的一样呢。”夏离刚下马,便听到帘子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同于一般女子娇媚高调的声音,她的声线同自己相似,更偏向于中性。柔惑中夹杂着一丝沙哑,颇有质感,让听惯了一般女子声音的夏离瞬时觉得四月清风拂面而来,舒爽不已,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话的内容。
“娘娘好声音。”夏离由衷感叹,虽然好奇心又重了些,却反而不再急着去撩帘子了。心里因为澳琪而升起的毛躁也全部平了下来,心里已经认定同这位娘娘从未谋面。
“本宫倒是觉得三爷更胜一筹。”虽然如此,但这话却因为她声音里明显的欢愉而更像是回礼性的客套话。
夏离微微一笑,便听到轿子里有声音响动,忙牵马向旁站了站空出轿子口,静待这位引其他极大兴趣的娘娘显露庐山真面目。
一只修饰的极为干净的纤纤素手拔开了宫轿前的红色帘子,露出一小段手腕,白皙的堪比尚未降落的初雪,其上戴了二指宽的血玉镯子,一红一白,美不胜收。指甲修剪的浑圆平整,并未像寻常女子一般着色,而是闪着自然灵动的光泽。
即便是见过不少风情各异美人的夏离也不得不承认,不管这娘娘样貌如何,单是这手就足以引人遐思了。
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凌枝赶紧上前掺她下轿,夏离这才得以真正看清她的身段。
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风华美人。虽然身为女子,但棱角分明,眼睛细长,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却又因为样貌本身的缘故夹杂了些许些英气。大概是因为出宫的原因,她身上穿着的仅是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发上也只簪了一只纯色玉钗,并无什么华丽的修饰,却让夏离下意识的想到了美人如玉。
美人身形并不娇小,夏离算是中等偏小,她比之夏离尚高大三四分,几乎和绝言是同等高度。但她并未因此显得粗大,反而平添几分窈窕,娉婷多姿,好一个风流美人之态。
“三爷果然好玩性,本宫这婢女调教了该有四五年了,却仍是这般不长进的性子。其他尚好,只是这胆小如鼠却像是天性带来的,改都改不了,反倒是越发严重了。”美人下轿其他闭口不言,却先提这小小丫鬟的事儿,直让夏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意识的看去,不由莞尔一笑。
小丫鬟的脸色虽然比刚下马时好了许多,但仍旧白得厉害,两眼咕噜咕噜转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手脚也不停哆嗦,仿佛刚被人从河中捞出来,连站着都十分困难,与其说是她搀着美人,倒不如说是美人搀着她。
倒是个衷心护主的,也不知道刚才从哪儿来的力气走过来。夏离心下感慨,却是对着那美人说道,“倒不如把她扔黑屋子里待个十天半月的,看她有没有长进。”
凌枝听了浑身一哆嗦,也顾不得对夏离的畏惧,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嘴一扁,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神情。
“这丫头本就胆小,三爷再这么吓唬她,可要被她记仇了。”美人笑着说道,眼里闪过一到流光。
夏离不再言语,已是放过了凌枝。
“早听说三爷威名在外,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美人盈盈行了宫礼,两人这才开始进入客套的基本流程。
“哪里哪里”夏离一边说着自谦的话,一边得意洋洋的回道“小爷才是久闻盛名,一见之下,如沐春风啊。”
轿夫毫无表情的面孔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皆是一裂,心里不约而同的浮过几个大字:好厚的脸皮……
世人皆知三王爷在美色,混泼耍赖等方面已经是登峰造极了,还被一帮富贵人家的同道中人尊称为“三爷”,后来这称呼渐渐流传开,才变成了他的代名词。若说有什么威名,也是勾栏画舫中的名声,可现下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轿夫齐刷刷的打了个冷颤,微微背过头去,不再看他。
“对了”夏离复又想起了刚才的疑问,“为何娘娘反世风而行,寻了这几位来做轿夫呢?”
美人意料之外的看着他,好像夏离刚才问了什么明摆着的事儿,“不寻极丑的人来做轿夫,又怎么显出本宫非凡的美貌呢?”说罢极为自恋的转了一圈,任由随风飘来的花瓣粘在身上。
夏离愕然的看着她,心里“美人如玉”的牌匾已然四分五裂。这哪儿是什么美人如玉,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傲娇美人……夏离头疼似的皱皱眉,也难怪皇兄会专宠那个姚贵妃了,如果宫里都是这号人物,还不得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拖她的福,夏离对素未谋面而又向来讨厌的姚贵妃少了那么一丁点儿反感,即便只是一丁点儿,对于一直潜意识认为姚贵妃霸占了皇兄的夏离来说,也已经实属不易了。只是被她这么一闹,原本打算去见皇兄的心思已然消失殆尽了。
“三爷,本宫那正好有一坛子桃花酿,若是无事,不如去小坐一会儿。”见她已经快要凑到眼前了,夏离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美人面前后退了几步。
夏离转念一想,反正现在不想回府,刚碰见这位去见皇兄又担心自己会笑出来,倒不如去她哪儿,正好还有桃花酿喝,反正也不知道她是谁,日后定不会再次相见。当下也不再犹疑,应了一声,一行人晃晃悠悠的朝宫里行去。
身后太阳放出橘红色的暖光,几人斜影越拉越长,相互交织,最终落在了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