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遭遇
A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米阳正向学校挪着步子，突然，巷子晃了一下。这几天总是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的。可到了学校，八时广场上全是人。是不是，哪位领导又想借我们学生的掌声满足下虚荣心了吧。三年了，早已见怪不怪了。忘记告诉大家了，今天是2008年5月12日，它将被全世界所铭记。不知这对于米阳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下午接到消息，四川地震了，是汶川。震级很大。过了一天，电视里报道死了好多人。又过几天领导号召捐款，米阳从300元的生活费中拿出50块塞进箱子，感觉轻松了不少。晚上在小巷的杂货店里看了赈灾募捐晚会，原来还有这么多好人。今天晚上，没有滴答滴答－－－－－
两天后举国哀悼，整个S城沉浸在悲怆的三分钟里。可是，米阳知道，生活依然要继续。
“大夫，我睡不着。”
“多长时间了”
“将近一个月了”
“白天精神怎么样。”
“想睡觉，也睡不着。”
“我给你检查一下吧”
－－－－－－－－
“小同学，你的血压太低了，每天都吃什么呀？”
“饭－－－”
“而且，你还在发低烧，只有36度。”
“怎么办？”
“先稳定好体温吧，打点滴。”
“现在吗？”
“嗯。”
“大夫，给我开个证明，好请假－－－－”
墙彻头彻尾的惨白犹如死人的脸。这倒给了米阳几分亲切感。躺在小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从橡皮管流进血管，不自觉地全身冰凉。这还是第一次打点滴，以前所接触的除了银翘片就是阿莫西林了。没想到，好不容易躺在了病床上却少了电视里那些感人温馨的情节。真是太凄惨了，米阳用力挤了下眉，然后艰难地笑了一声。只有在不如意时人才会真正的想家，思念亲人。他不愿意去想这些，他不愿想。“大夫，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医生明白话中的意思。他从处药柜里取出一个瓶子，接着递给米阳两粒药片。“或许，这能让你多睡一会。”BZD这是哪个单词的缩写？当然他知道这就是电视里推动情节发展的惯用道具——安眠药。它的全名是“Benzodiazepine”，学名苯二氮。如果我们的米阳知道了，他可能还会研究下制取方法还有中间的缩合反应吧。
果然是质量信得过产品，久违的疲倦感开始侵入大脑，眼皮越来越重，仿佛整个人掉进了一堆棉花里，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咳咳－－－”一阵干咳声，打破了片刻的安静。睁开眼，白光席卷而来，再次闭上了眼。可这一次，连BZD都不帮他了。唉，人家大夫也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拔吊针时，米阳装作不知道，尽管针眼在出血。
－－－－－－“睡得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小同学，要高考了吧。别紧张，看看你，好好放松放松。”
“嗯，谢谢大夫。”－－－－“爷爷，能给我几粒－－－药吗？”
“爷爷”迟疑了一阵，“好吧，睡前吃一粒。”
只有4颗。
其实，医生没告诉米阳，他有轻度的精神衰弱。（如果刚刚米阳确实是睡着了了的话）因为这名字太－－－，害怕他小小年纪接受不了。我想米阳当时也想不到这么不起眼的自己竟会得那么高级的病吧。
－－－－－－－－－－－－－－－－－－－－－－－－－－－－－－－－－－－
B
E中广场，S城的繁华地域，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中的发展城市而言，这里可以说明很多。看手相的先生一字排开，如今他们已经升级为命运预测师了。食品小摊零星的点缀在广场四周，小孩子的碰碰车玩命地响着喇叭，还有推销新产品的义演“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当所有不匹配的声响混合在一起时必会生出一种混乱的喧嚣令所有的感官应接不暇。当坐在台阶上想定定神时，高脚靴又会以她们特有的节奏敲击地板，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抬头搜寻声源时，那一袭鬼魅般的身影则没入人潮之中－－－－－－－这儿没有人会在意你，你也没兴趣关心别人，来去匆匆的脚步踩踏出紧张的快感，只需盲从。咦，米阳怎么会在这儿呢，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路过的每一双鞋子，恩，有点儿－－－
原来一哥们实在受不了学校的题海战术了，便冒死把一张抗议书贴在办公室门上，上义正严词道：
天气早知道，五月飞雪花。
此花非彼花，四四方方卡。
铺天盖地来，手软头皮麻。
高考尚未至，思维已僵化。
可怜壮士万里征，
刀未血刃命先挂！
悲兮壮哉，放假放假！
上面终于有所触动，这个周末非比寻常啊。米阳就来这放松了。
可是，怎么才算放松呢。这，是个问题。考前多睡一分钟都会萌生罪恶感，现在给你一下午，真有些不知所措。玩什么，“套圈”米阳刚刚统计了下，中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五。一个朋友给他说过，“你把这两字儿倒着念”。抽奖，书上的例题在大量重复实验条件下－－－－－还是别想了，这阵子够糗的了。
现在他坐在了一小马扎上，对面是一道行高深的老大爷。
“大爷，给我算个命吧”
“小孩子，看不准”
“我给钱。”
“－－－把手伸出来。”
“－－－”
“左手。”
－－－－－－－
大爷掰着米阳的手掌。从指尖看到手腕，又用生满老茧的手指沿着掌纹划了几下。接着便是几声能若有所思的叹息，既而，沉默－－－－这可把米阳急坏了，
“怎么样大爷？”
“要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的。”
“好好玩去吧，不收你钱。”
“要是假话呢？”
“嗯－－－－你命犯太岁，虽运交华盖，却是血见轩辕之命，不得善终！不过，也有破解之法，只要————”
“打住，我明白了。多少钱？”
“玩去吧，别挡我做生意。”
米阳也识趣，挠挠头，走开了。忽然他的眼里出现了少有的光彩。终于有得玩了。“打气球”这行当在家里也有，只是要逢庙会才可以玩。很简单，在一张酷似床单的幕布上粘好多气球，约五米远处放一支**（仿真的半自动步枪）。一毛钱一枪，全部打中不收钱。米阳从小就喜欢玩枪，最崇拜小马哥。一看到那长长的枪管，圆滑的枪托，就来劲，那是源于内心真正的兴奋。要不是近视，他肯定会和哥哥一样考军校，现在没戏了。哥哥每年暑假回来都会教他一些学来的本领。其中自然少不了射击。
“老板。我想玩。”
“选把枪，完事算账。”
米阳走上前，只见他身体左侧，双腿前后自然分开，耸肩塌腰，左手握住护木，右手执枪，枪托抵肩，食指扣住扳机。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忘掉了全世界。真不敢相信，平时“老态龙钟”的他是怎样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现在站在靶前的完全是另一个米阳。
当准备射击时，米阳发现枪的准星给动了手脚。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股无名火烧了上来，索性，拉下标尺，放弃三点一线的打法。稍稍直了直身体，“彭彭－－－”气球应声而破，而且是一排挨着一排，井然有序，一个不乱。渐渐地，米阳有些疯狂了，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无拘无束，无挂无碍。不过瘾，他用挑衅的目光瞥了下摊主，便后退五步（**子弹是实心塑料圆球，很容易打飘）可这丝毫不影响效果。大概一开始他就把误差考虑在内了吧。那摆摊的看的眼睛都直了。还有最后两排，不可思议，米阳闭上了眼睛，食指扣动扳机，气球乖乖报道。
摊主的表情与其说无奈不如说是可怜，最后一颗，米阳睁开了眼，那是一个鲜红的气球，就像他渴望的太阳，再看看老板，“大叔，我不玩了”他递过去五块钱。
玩也玩了，该回去“溶雪”了。挺爽的嘛，挺那个什么的，正走着，一只手抓住了米阳的衣角。“哥哥，这是爸爸给你的。”原来是个大约六岁的小女孩，牵着那个幸运的气球。应该是那个摊主的女儿吧。米阳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弯腰接过来，很自然地笑了笑，左边嘴角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好久好久。
C
霓虹炮制着迷蒙的暧昧，偶尔相依走过的情侣，散满纸屑果皮的街道，此时的S城就像卸了装的女人，只敢让黑夜一览无余。最后的铃声响起，声波在这清凉的夏夜中散开震荡着一个又一个不着边际的梦。米阳似乎没有回过神来，刚刚还在解方程现在竟不知道做的是哪一题了。“难道我打了个盹？”揉了揉前额，回想白天S城广场，唉！恍如隔世呀。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属于自己的现实，自己又是在怎样现实地活着。吧大本本们塞进书包，熄灯，锁门，走向另一张桌子。
路两旁的灯光，人影匆匆闪过，因为一直没有从刚刚的混沌中抽离出来，奇怪的数据，错乱的组合在脑中时隐时现。忽然，一双眼睛消隐了所有的混乱，粟色的眸，冰冷而忧郁。那是一张隔世离空的素颜。米阳怔住了，这，哪跟哪啊，根本不是一个定义域呀。推开铁门一丝冰凉穿过掌心，稍稍清醒了一些。咦！怎么房间的灯已经亮了，是中午忘记————门也是开着的。幸亏昨天把那包康师傅牛肉面给泡了。否则要蒙受多大的经济损失啊。一边自嘲一边把大本一一排开。对了，还有一张数学段考试卷没整理夹在《世纪金榜》里。
“咳咳，同学回来的这么晚啊。”
感觉这是冲着自己的，米阳回过头。一个人斜倚在门旁，光影交叠掩映出一袭修长的身影。“谁呀？你是。”
“啊哦，我是前天搬进来的。就在三楼阳台排房中央，那儿风水好。呵呵。”
“奥，有什么事吗？”
“喔，没什么事，中午从你门前经过，看见墙上挂着一把二胡。想来这年头碰上一个同道中人不易啊。就来打个招呼。”
轻叹一口气，米阳咬了咬下唇，说：“我拉得不好，二胡也坏了。”
“嗯，我试过了，音筒有问题，这间屋子太潮湿了。蟒皮也腐败了，看来是没得救了。”
米阳拧了下眉，“这么说，灯也是你打开的？”
“空城计，你老兄也太大意了。”
“谢谢。”米阳从牙缝里挤出俩字。
“呵呵，不谢。”
“那，没有其他事情了吧。”
“ER－－－－－－－－，其实咱们是邻班，不认识吗？”
“我们班也有叫不上名字的。”
“你叫米－－－－－－－－”说着他便走到小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苍白的灯光勾勒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斜扬的眉，深邃的眼睛泛着淡淡的蓝。高挺的鼻骨彰显着桀骜，尖瘦的下巴又流露出几分的玩世不恭。他用手指划过眉梢，扬起嘴角陷出浅浅的酒窝。这一切令米阳困惑又自卑，在他面前，米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劣质的翻版。的确，这两个孩子有些形似。
“你叫米阳，对吧。”
米阳没理他，摆弄着试卷。这时窗外水龙头开始哗哗作响。那家伙起身，“刷”的一下把窗户拉上了。米阳扬了一下眉。以为他要走了。
“其实，这张试卷时07年江苏卷改编的，最后一题把双曲线的第二定义和余弦定理－－－－－－－－”
两道公式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果然这样可以省去很多计算。“通解通法也行。”米阳不服气。
“那，你就解方程吧。带现在还没解开吧。憋死你。哈哈。”
“到底你想干什么，同学。”
察觉到米阳真的恼怒了。他直了直腰有探下身子，很认真地说：“大刀阔斧有时也抵不住剑走偏锋的锐利。通解通法以前也是旁门左道，用的人多了也就一视同仁了，也就名正言顺了。当然，也就走到头了。米阳同学，你懂吗？”
平生最讨厌别人高姿态的说教。每次政教处王主任训导时，米阳都会把嗤之以鼻演绎的无懈可击。可这次，面对眼前的陌生人，他沉默了。
“好吧，今天算我冒犯了。来日方长，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说罢，他拉开门。“对了，我叫祭司。高三（3）班。”
“苗疆，拜月教，珈蓝祭司－－－－”
“《护花铃》”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你，也读过沧月的的书？”
米阳仰了仰头，叹道：“好久以前了。”
“呵呵，如果神已无能为力，便只有魔渡众生。”
“百家姓，祭排老几呀？”
“奥，名字只是个代号，感觉却是不可磨灭的。人与人之间，我比较注重感觉。不早了，上去了。”
拴好门，米阳长吁一声，又蜷缩进灯影里。
生活时而不时地来个出乎意料的措手不及，而我们在瞠目结舌中忘记品味，继而陷入了下一个循环。夜深了，姑且睡去吧。
D
怎么？！高考已经开始了。米仰坐在教室里，四周空荡荡的，课桌上摆着一叠试卷。可就是看不清题目，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卷开始泛起白光，迫使他转移视线。忽然，教师四面的墙壁全都消失了，天花板开始倾斜。米阳似乎感觉到坠落的快感与撞击的痛楚。这时，一只手稳住了他，是班主任。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接着，另一只手抽出一把镂花匕首，干脆地在右手腕上个划下，血流汩汩居然有溪水的锵鸣，淹没了所有试卷。米阳茫然地望着他，不可思议，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呼啦哗啦－－－－－－”原来是别人在打水洗漱。
这里的人要么夜猫子转世，要么小公鸡投胎。凌晨“小夜曲”，破晓“东方红”，更有甚者还会排清流而嘘嘘。对于米阳来说，自来水从梦中穿梭而过，睡眠也就此告终了。只是，刚刚的梦境太过真实，冲得他耳两翁鸣。扭开台灯才刚过五点。“真******！”想着就骂了出来。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见没。继续睡是不可能了，去上学吧也太早了。米阳端坐着。窗外由深蓝变成靛青，继而又被稀释成浅灰，直到鸡鸣破晓，天光大亮。他一直盯着那柄半死不活的二胡，眨也不眨。
差不多了，刚挎上书包，便感觉一阵眩晕，米阳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右太阳穴，一根血管在疯狂的跳动，每次都是那根筋不对劲。没办法，从纸包里取出一粒药片。没错，英文缩写BZD。
效果果然看得见，一坐到教室里就昏昏欲睡，但它不发于主观。在不可触及，难以名状的空间里一个要求睡去，一个要强打起精神。一只眼睛合上了。另一只还不甘心的扫着书本。“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同桌在一旁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嚎啕着。“怎么老是这两句？”米阳有些不耐烦。“我都读第三遍了。”小龙抹了抹额上的汗。“啊？！阁中帝子今何在，烟花三月下扬州－－－－－－－－－”
铃声依依稀稀，人影闪赖晃去，一切迷迷糊糊。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中游离，思维缓滞而又笨拙。“楞次定律是用那只手来着？”，“等比求和是1—q^n还是q^n－1?”－－－－－－午饭吃的什么，有没有睡着都没有印象了。米阳知只道老师刚刚用粉笔合成了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什么羟基水杨酸。“有能耐，你也造两片安眠药。”米阳小声嘀咕着。
原来放学是不需要期盼的不知不觉斜阳拉长了窗影，投射在深灰色大理石地板上。米阳睁开眼，望着即将凋零的夕阳。
“划破血管，落日殷红。”这是海子的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