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与勇敢,正经与荒诞,往往只隔了一条线,我们常常会站在线的这端,笑着看对面那群可笑的笨蛋,有时候也会站在线的另一端,恶狠狠地望着那群没心没肺的混蛋——苏澈。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距离中考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每个人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看自己的书,谁也不会注意到谁,一堆堆排起来的书,阻断了视线,也阻断了彼此之间的交流。
瘦小的班主任老师在书桌的过道旁穿来穿去,不停地唠叨着中考的重要性,强调着时间的宝贵,那些句子程鸢她们倒着都能背出来了。他突然在程鸢书桌旁停了下来,俯下身子看了一眼田晴:“田晴,苏澈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你去他家问一下什么情况,跟他说马上就中考了,别耽误了复习,到时候考不了好学校,自己后悔,现在能有什么事情比中考还重要!”
“好的,老师,我放学后就会去他家跟他说。”
程鸢回头瞥了一眼苏澈的位置,除了高高的书什么也没有,她一直未注意苏澈没来上课,每次放学时看不到他,也只以为他一个人先走了,因为听田晴说苏澈的父母回来了,他就回家住了,由于不同路程鸢他们也就不再等他了。苏澈平时不是很爱说话,即使跟他们也很少交流,以前除了放学时一块回家,他们几乎不说一句话。程鸢对苏澈的总体感觉就是外表阳光,人长的帅,很招女孩子欢迎,除此之外一无所知。田晴每次都会把一封封其他女孩写给他的情书带给他,通常这个时候,他不是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就是折成飞机掷到空中,无视别人的那种嚣张和冷漠令程鸢十分讨厌他,更懒得去关心他的事。
“那个,程鸢……”田晴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怎么了?”
“算了还是不说了。”她把头扭回去,继续做题,可笔尖却未动过,眉头紧蹙,双眼呆呆地看着书本。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个……今天我妈妈要来看我,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这几年一直跟爸爸在外面,只有她的一张照片一直放在身边,睡觉时也抱着,只有那样我才能感觉到妈妈还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那张照片被我抚摸得都掉色了,上面她的脸都模糊了,我现在都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前几天在路上遇到过小姨,可能她告诉妈妈我回来了,今天我妈让守门的大爷带给我一些东西,说下午放学后来接我去她家玩,我真的很想见到她,程鸢,你能不能去苏澈家跟他说一声,你知道他家吧,我们上次去他家玩过的。”
“可是……”程鸢本来不想去,她曾听苏澈说过他的父母不好相处,人也比较冷漠,可是当程鸢看到田晴期盼的眼神心却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明白见到妈妈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千百夜来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剥夺一分一秒对于她来说都是残酷的。
“好吧,记得从你妈那里带点好吃的给我。”
“全都给你,我一点也不留。”
“谁在那里小声说话呢,都什么时候了,还聊天,还考不考高中,上不上大学了。”老师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全班,似乎非要揪出那个‘坏汤的老鼠屎’一样,我和田晴立马闭嘴,开始做自己的试题。
田晴将电子表放在面前,一分一秒的数着,程鸢看了她一眼,心中既羡慕又心酸。当放学铃声响的那一刻,她立马“飞”了出去,几乎不给程鸢反应的时间,程鸢用笔戳了戳坐在前面的邵阳和莎莎,“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趟苏澈家,叫他明天来上课。”
“我们陪你一块去吧。”邢莎莎显然对小时候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丢不了。”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你小心点。”
邵阳他们走后,程鸢慢条斯理的收拾完书包骑着自行车向苏澈家赶去。苏澈的爸爸是工程师常年在外,妈妈是生意人,一年到头在外面忙着应酬,苏澈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可自从去年奶奶去世后,他就一直住在田晴家。程鸢敲了敲苏澈家的门,开门的是苏澈的妈妈,跟她想象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那个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瓜子脸,大眼睛,眼神中透出一种精明和干练,嘴角带着笑,温柔而优雅。
“阿姨,我……我找苏澈,他好几天没来上课了,老师让我来看看,马上要中考了,别耽误了复习。”
“苏澈啊,他不在家,可能去前面的池塘玩了,他经常去那里,小姑娘你帮我劝劝他,让他赶快去上学去,叔叔和阿姨也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她的声音温柔而婉转,像夜莺一般。
“嗯,我会跟他说的,您放心吧,我这就去找他。”
“谢谢你同学,有空常来玩。”
程鸢顺着苏澈妈妈说的方向找去果然看到了苏澈,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背影安静而落寞,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失去了往日的嚣张和不羁。夕阳照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微微泛着暖黄,他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低头沉思。程鸢轻轻地走近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安静的他,竟不忍心去打扰。她走到他面前,悄悄地坐在了他的旁边,他惊讶的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泛着泪光,看了看她,立马回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
“你怎么会来这里?”声音冷漠的令程鸢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答应田晴来这里,他并不欢迎自己,也许是她撞见了他的尴尬,他想保持距离。
“你好几天没有去上课了,老师让我来看看什么情况,她让我告诉你,还有一个月就中考了,抓紧回去复习,如果考不好一辈子都得后悔。”
“知道了,田晴呢?”
“她妈妈来了,带她去家里玩了。”
“一定很开心,舅妈很疼爱她。|”他低着头看着水里,沉默着。
不知道为什么,程鸢本来说完就应该起身走的,可是看到他落寞的样子,她竟有些不忍心,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沉默着。
“小风筝。”
“嗯?”
“你有特别害怕的东西吗?”
“我?嗯,有。”
“是什么?”
“黑暗。”
“黑暗?”
“嗯,小时候遭遇过两次事故,从此以后就怕黑了。”
“那一定是段很可怕的记忆。”
“嗯,是场意外,不想提了,都快忘记了,你呢?你害怕什么?”
“水。”
“水有什么可怕的?”
“我小时候掉到过这个池塘里,差点被淹死,幸亏有人路过救了我,不然你们现在都看不到我了。”
程鸢看了一眼面前宽阔的池塘,水虽清澈却看不到底,估计得有几十米深,她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那你为什么还会经常来这里?”
“小时候我之所以会掉进池塘是因为爸爸妈妈只顾着工作没时间照看我。我原以为这次事故发生之后,他们会多一点时间陪着我,可是我还没有出院,他们就又丢下我忙各自的工作去了。甚至有一次我在池塘边丢了,他们都不知道。每次他们回来我都会来这片池塘坐着,希望他们记起以前的事,能够关心一下我的安全,能够一起陪我在这里散散步,说说话。可是我发现一切都没有用,每一次我竭力压制心中的恐惧,一步一步靠近这个池塘,坐在最危险的边上,爸妈仍然不会陪着我。我不停的在学校闯祸,就是希望他们能回来看看我,哪怕每次都挨骂……”
程鸢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上晶莹的水珠和池塘水面漾开的波纹。那一刻这个阳光男孩内心的伤痛在她面前轻轻地敞开,他的叛逆,他的任性,他的无理取闹,他一遍遍使自己在童年落水的可怕记忆里徘徊,一次次逼自己走向恐惧的阴霾所渴望的只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的爱而已。而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他倾诉而已。
天渐渐黑了下来,程鸢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小风筝,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苏澈站了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土,冲她笑了笑,那笑容那么的苦涩。
她们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苏澈默默地紧跟在她身后,用书电筒给她照着路,无论她怎么偏移,光始终照在她的脚下。她想起以前邵阳送她回家时,总是和她并排而行,嘴里不住地重复一句话:“你只管看着前面的光就行,别往其他地方看。”而苏澈则只会对她说:“你只管走就行,我在后面照着你呢。”
到家门口时,程鸢转过头对着苏澈:“明天去上课吧,除了父母,你还有朋友,还有我们。”
苏澈帅气的调转车头,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远远地,她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了,我明天会去的,我会跟你们一块考进重点高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