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浩东和亓儿结伴行在这虞县的大街上。镇守军或许听过丁双奎的名头,但却并不知晓浩东和亓儿,若是知道这披靡军的四大头目之二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游弋,不知要作何感想。
亓儿自然的挽着浩东的臂弯,起义以来整日提心吊胆,因为势力太低微,稍微一疏忽就会被扼杀在起义的萌芽状态。两人看着这万家灯火,思绪纷飞。
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回石磨镇了,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初身负与乔宅乔老爷的婚约协议而进京赶考,如今不仅被朝廷通缉还阴差阳错成为了起义军出谋划策的一员儒将,现在恐怕自己被通缉的消息早已传到家乡了吧,父老乡亲又会怎样看呢?至于那婚约协议,呵呵,乔老爷是不会把爱女嫁给一个通缉犯的。
乔家小姐乔苒的形象重新唤醒了浩东尘封的记忆……
石磨镇那时是没有私塾的,只有西边的四平镇有一位先生开的私塾。那时金母尚健在,金家的条件还算不错,勉强供的起浩东读私塾。两人每天都要结伴而行七八里地到四平镇念私塾。
私塾先生很严格,上课前总要先轮流背诵,背不下来的都要用戒尺狠狠的敲手。但是浩东很聪明并且刻苦,每次都能将先生布置的课文倒背如流,还从未被戒尺打过,因此比较受私塾先生喜爱。
然而这天,一个新来的光彩照人像小公主似的女孩坐到自己旁边,这使得浩东拘谨不安,于是在轮到浩东背诵时他结结巴巴,在不经意一瞥身旁的那个女孩时,正看到那女孩冲自己做了个鬼脸,于是大脑一片空白,再记不得背诵的什么,破天荒的那天挨了先生的戒尺。
最初,乔家大小姐每天都是用马车接送的,但是当乔苒惊喜的发现这个跟自己同桌的家伙居然是一个镇上的,她便力邀浩东与她一同乘车上下私塾,然而好说歹说浩东还是宁愿步行不愿坐马车,于是她便自作主张跟家里说以后自己不乘马车了。
这天一早吃过饭,金母将十岁的浩东收拾利索,便打发他上学去。刚走出屋门,就看到脑后梳着两根麻花辫,身后站着管家,一身精致的青绿色绸衣,脸蛋绯红的乔苒站在门口朝内屋张望。浩东也看到了她,惊喜的跑到门口,口齿也变得含糊不清:“是你,你怎么来,来我家了。”浩东有些局促的挡着乔苒的目光,好不让她注意到自己家破败荒凉的门檐。
“小耗子,以后本小姐就陪你一起去私塾了。”乔苒将双手背后,小脸一扬,故意做出傲慢的样子来掩饰自己刚才的羞涩,但是她绯红的脸颊却拆穿了这一切,显得有些幼稚可爱。
私塾先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也不能从先生这讨得一丝偏袒。乔苒活泼好动,就是不爱读书,因此每天的轮流背诵,她总不能顺利完成。有时她在忘了某个段落词句时,浩东会从一旁小声的提醒,到最后还能勉强过关。但也有时乔苒一整篇都不会,浩东就无计可施了,这时乔苒便不免要挨戒尺了。
女生挨戒尺,虽然先生有意对女生放轻力道,但是女生们还是会哭。乔苒不哭,双眼紧闭,咬紧牙关,一脸坚毅的数着先生的二十下戒尺打完。但是每次,她那娇嫩的小手都会红肿的老高,她会把那只手藏在袖子里,不让家里人知道。
浩东向金母要钱,金母问要钱干什么,浩东不答,金母不给。于是浩东私下替私塾的同学抄写作业,因此积攒了一些积蓄,等攒的差不多了,浩东跑到镇上医馆买下一瓶跌打药。下一次乔苒又挨了先生戒尺的时候,浩东将药瓶悄悄塞到乔苒的另一只手里,然后若无其事的摇头晃脑背书。
有一个名叫的张小雯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颇有几分姿色,但在私塾大部分男孩子看来,她比乔苒要稍逊一筹。但是她学习好,同样受先生赞赏,并且没有受过戒尺。
或许是出于女生的妒忌心理,乔苒挨过戒尺后,她总免不了落井下石。
“哼,呆头呆脑的,来读什么私塾。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回家乖乖做个大小姐吧……”张小雯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意指的是谁。
乔苒没有心计,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却又无可奈何。
的确,在那个时期,女生读私塾是不被允许的,女生琴棋书画的教养都只能在家中学。然而一来浩东的家乡教书先生稀有,即使大户人家也不一定请得到。二来地处偏僻,监管不严以至于开了私塾收女的先例。
但是浩东却不能眼看着乔苒受委屈,他在寻找机会。
这天同往常,张小雯站起来流利的背诵了《论语》中的一则,先生满意的点头示意其坐下。浩东却嚯的站立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浩东指着张小雯说道:“先生,她刚才背错了。”
“哦?哪里错了。”先生说,显然先生刚才并没有听出来。
“本该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张小雯却背‘择其善者而改之,其不善者而从之’,善良的怎么能改?恶的反而要追随,这不是大错特错,滑天下之大稽吗!篡改先贤的金玉圣言,是大不韪,比不会背还要可耻!”
于是,尽管张小雯一再辩解是口误,她还是第一次挨了先生的戒尺。她不像乔苒那么有风度,挨戒尺时她极不文雅的放声大哭,鼻涕眼泪流作一滩……
当天私塾下课回家的路上,乔苒兴奋的旋转跳跃,一直以来的压抑完全释放了,她感激的在浩东的脸上吻了一下,便欢呼雀跃着大步跑开了,这让护送的年迈管家追的很吃力。
后来,乔苒便不让管家护送了。“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的,万一小姐遇到危险怎么办?”管家说。
“不怕,万一我遇到危险,我相信小耗子会保护我的……”
此时,在虞县城西的一颗桂花树下,浩东向亓儿复述着他和乔苒读私塾时的一件件有趣的事,难忘的事。他没有注意到,亓儿搭在他臂弯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下,亓儿的双眼亮闪闪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桂花香气扑鼻,散发着淡淡的忧伤,那些离愁别绪萦绕心头,浩东一声叹息:“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和她,注定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