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的细雪,随即想起某个人来。自己也曾问过她,西域风光壮丽,为什么偏偏喜欢最为常见的冬雪?结果对方的回答,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因为素色好看”她答得倒也直接。
“素色好看?”他委实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答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嗯,除了黑就是白,很好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在他身上扫过。饶是他定力再好,听了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惜啊,还是放不下。握着手中的簪子,恍然想起初识的场景:彼时她是故事的旁观者,好整以暇地看郭、黄找自己的麻烦。虽是掩饰得极好,可那眼里的揶揄,委实让他有些微恼。不过见她一身男装打扮,心中又是多了几分好奇,两相抵过,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感觉来。这簪子原是让他折做暗器对敌的,却被自己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一支,而且这一留便是若许年。
——回忆——
她原已洗漱过了,正倚在床边闲翻着一本游记,见他回来,便撂下手里的书卷:“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挂心?”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浅笑着坐到了她身旁。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拈着一支细长的簪子,一本正经地发问。
那簪子他看着极为眼熟,可又不十分相信,伸手在怀里略摸了摸,才确定果然是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支。他昨晚宿在这里,一早又恰好被秀儿撞见,所以难免有些匆忙,直到现在经她提醒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落在这儿了”他低头笑笑,就要取回她手中的东西,不想却没有抽出来。
“这簪子是怎么回事?”似是不想轻易放过他。她岂不知簪子的由来,不过是有意看他着急罢了。
“你不知道?”他微笑反问,原本握着簪身的手指,顺势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
“我不知道”她脸色一红,却依旧嘴硬,“你之前身边女子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谁送的?”
“你……”他闻言微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却是转了语气:“不知道就算了”显然是故意逗她。
“那索性扔了”漫不经心地拿起簪子转了转,竟似真的要掷出去。
“你啊……”笑着止住了她的动作,却是无奈摇头。
——回忆结束——
时值深冬,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他原是望着袅袅的水汽出神,见水汽散了,下意识地向炉火里添了新炭,动作极为自然。她向来畏寒,西域的冬天又着实难熬,故而每逢冬天房间里就没断过炭火。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刚才的举动几乎是本能反应。不过却在之后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当啷”一声,原本握着的火钳也随手扔在了一旁。
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放不下的事情——即便身世一事始终是他的心结,也只是在触及的时候稍有感慨,直到遇见了她。
娘亲向来不冷不热,叔父对他的关心多半也都放在了武学上,至于其他方面,只要不出了大格,也都随他去了。当然,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妥,也鲜有人指摘他的不是——白驼山少主的身份足以将一切都抹平了。中原一行本是临时起意,充任幕僚也是打发时光,所为的不过是看看中原的风土罢了。情之一字太过艰深,他自认无法理解,也不愿多费心思,却不曾想,最终还是深陷其中。
“你想要什么?”她无欲无求,可自己却总觉得亏欠她良多。
她轻轻摇头,手指攀上他的衣角:“现在这样很好。”
“连名分也不要?”这问题他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似是被他的话触动,略呆了呆,旋即摇头:“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哪有你这么傻的人?”他闻言皱眉,多少有些责怪的意味。
“若是将来……,你一定要忘了我”虽未点破,可他却听得明白,正想反驳,便被她止住:“别忙着反驳,我说的只是万一。”手指点上唇间,拦下了他要说的话,“人生八苦,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不过是一场修行轮回,留下的人才是最难过的。”略顿了片刻:“这次我任性一回,可也不愿你难过,所以到时候该忘就忘了吧”
……
忘?谈何容易?这些年下来,许多习惯早已刻到了骨子里,又怎么能放下就放下?他甚至有些佩服黄药师了——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余下的数十年。原以为风花雪月不过是聊以消遣的工具,所谓情爱也只是庸人自扰罢了。可真正到了自己这里,却也……想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
仔细想来,自己似乎从未对她许下过什么,连“喜欢”二字都甚少提及——之前是怕她离开,不愿挑明;后来却是说不出口了。又或许是这两个字太过轻巧,遇见她之前对太多的人或物都说过,所以才在遇到正主之后,反倒觉得再难开口。他能面不改色地当着其他人的面,对黄蓉说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却会因为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觉得不自在。彼时少不经事,不懂娘亲因何疏远自己,更看不惯黄药师对女儿的百般回护,甚至自以为是地向赵王献策——说什么“无情才能不受伤害”的鬼话。现在想来,委实短视得紧——心若是能自己控制得了,便也不称其为心了。
他也知道,整天痴迷情爱、沉湎于往事,未免显得小儿女态,于是练武、看书、处理山庄事务,日子一如往常一样过下去。只是在触及某些熟悉的回忆时,难免有些出神。许是习惯了看她灯下提笔的样子,又或许是少了那个陪他赏雪的人,也有可能只是怀念起那淡淡的香气,以往住惯了的屋子,竟显得有些空旷。
方才添入的新炭此刻正被炉火围绕,氤氲出朦胧的烟气,连同桌上的杯子也跟着模糊了起来——“原以为西域苦寒,想不到蒙古比西域尤甚。我现在恨不得把手都放在这炉子上面。”不知怎的竟下意识伸手,待触到炉壁之后,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举动,似是自嘲地一笑,随即又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悔了吧?如果没有遇上我,你还是那个潇洒恣意的白驼山少主”
——“是啊,后悔了”若是当初对真经少一点执念,就不会是今天这般结果了吧?
人生一世,白云苍狗,仔细想来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境罢了。有的人运气好,梦的时间长一些;有的人运气差一点,梦境也就短些。至于自己,盯着手上的簪子看了许久,终于释然了——不过几十年而已,一转眼就过去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