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楚扬默然无语，牛筋自他的颈后绕至肩膀，将双手反缚于椅后，可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身处刀俎，姑且不论我会不会痛下杀手，纵使之前他不甚清楚，可此刻他该知我能耐，自不会是毫无定计地将他骗上门来迷晕，虽然事实上我只是急于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我于楚扬一番话可谓毫无保留，其实一边说着，一边是在集聚着灭口的决心，至于掩人耳目，那是之后的事了！可杀人、是杀人啊……终究还是无法下得去手，遑论他私下唤四阿哥作四爷，若是亲厚重用的关系，我又怎能……
他蓦地一笑，好整以暇地说：“你告诉我你不会见四爷，其实就表明你根本没有决心杀我，反是想安抚我，抹去我杀你的心。”我一怔，眉梢微扬，若摆在现代，他就是个天生的心理专家，横竖会被看穿，遂坦然道：“不见不过是暂时而已，否则我根本不会回來……的确，我很不想动手杀你，可并不代表我乐见你好端端地走出我灵犀楼大门。楚大人，你介不介意告诉我，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冷冷凝睇我片刻，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我蹙起眉，他对我到底哪来这样深刻的憎恶？想了一会，我走到他跟前，伸手向他囊袋中探去。楚扬今日应邀前来，探我虚实之心必有，寻思着顺道除去我亦不难想见，而经昨日之事，我灵犀楼戒严，他绝不会明刀明枪，最好的办法，就是向我下毒——不会即时发作的那种，只不过不巧被我抢先一着而已！
果然，掏出一个装着黑褐色粉末的黄纸包，我忍不住深叹一声，看来不下手是不行了，秉着聚集勇气的心思，终于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与我对视一眼，缓缓撇开头，说：“你若是乖乖于扬州等我，我又何必取你性命！”
我一怔，道：“此话怎讲？”还以为他是眼见我“纠缠”于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之间，生怕我狐媚他主子之类的……
他似是斟酌了会，身子一动，转回视线道：“四爷对我恩同再造，我绝不容许他的毕生心血教一个女子损及！”顿了顿，不待我细问，续道：“曹家与太子一党素来不睦，若是太子上台，曹家必亡，是故近年来暗地里积极介入着夺储一事，以求延续世代荣宠，可他们虽深受皇恩，说到底不过是皇上的家臣，于朝政上并无明显助力，何况四爷一向韬光养晦，自是无论如何不愿被朝野皆知其贪婪巨富的曹家缠上。十三爷屡次随皇上南巡，是曹家一心攀附的对象，而你偏偏选在曹颙的眼皮底下出逃，十三爷如何设法替你隐瞒、四爷日后势必受曹家要挟，翎兮姑娘聪明绝顶，该不会想不到吧！”
我愣愣地听着，似乎有些透不过气，下意识地走向窗前。是了，十三曾刻意要求我与曹颙保持距离，可彼时一心要逃的我，哪里听得进去……
楚扬质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有，若非你阿玛隆科多意图陷害十三爷，四爷怎会被皇上卸职审议、以至险些铸成恨事？！”
我抬手推开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无疑是爱着四阿哥的，只是太不甘愿过被眷养的人生，接受这个时代的男人自以为足够好的对待，我想要一份爱逝了、痛极了可以离开的权利，还是太过分了么？
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人人断言我不懂爱情，我并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不知道如何对待爱人！我利用过他、欺骗过他、最后背弃了他，空有满腹历史却从不曾真正一心一意地帮他，我的爱情到底有什么价值可言？！
我回过头，喃喃道：“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啊……”楚扬所说的，我丝毫无法反驳——由始至终，我的确现实得可怕……
对视半晌，我说：“罢了，我不能杀你，只好放你走了……”话犹未尽，一串“叭叭”声兀地响起，楚扬长身站起，缠绕周身的牛筋竟生生绷断，他盯着我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眼，缓缓道：“我不能不说，你做了个非常明智的选择。我本不想冒着日后无法再替四爷办事的可能亲自动手，刚才一番话，与其说是向你解释，不如说是给我自己不能不下手的理由……真可惜，你毫不意外，知道的竟比我想像得还要多，也就是说，四爷比我想像得还要重视你……”
我此刻方知他一直与我抱持着同样的心思，不禁暗暗抹了把冷汗，若是早先真能狠得下心，又或者我不知道四阿哥有心夺储一事，此刻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我了！我望着他低头犹疑的神情，心下惴惴，酝酿好的说服还没来得及展开，如果他动手，我充其量只能勉强惨叫上一声让他无法脱罪，可到时我都死了，难道他伏法我还真能“安息”不成！
过了良久，他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道：“倘若你从此远离京城、不再见四爷，我就放过你！”我暗暗舒出一口气，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直视他立时冷下的表情，轻轻一笑，侃侃道：“楚大人，不可否认，我欠胤禛的太多，可你要知道，我此刻为他之心如你一般，而且，我可以帮到他的有许多，绝不会输你。”形势逼人，谦逊是不必要的，我把自己说得越重要越好……
我其实是该感谢楚扬的，若非他的当头棒喝，我只怕依旧会耽溺于自我折磨、纠结于思念与厮守之间的矛盾！四阿哥想要的，我就要帮他得到，连同这灵犀楼，该是我爱他的方式，而不是逃避的方式……
楚扬眼底不出意料地泛出一丝不以为然，我道：“我并不是指我佟佳氏的助力，隆科多此番的失势，我作为女儿甚至不是全然无辜的！当然，你可以不信我的能力，可反过来说，如果你杀了我，胤禛等于一役同时失却你我二人！”这一点我私心里其实是非常怀疑的，四阿哥同样比我想像得更信任楚扬，届时我死去的既定事实追究下去不过是自斩臂膀，他这般做大事的人应该不会去做。
楚扬理该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言谈间他并不是怕四阿哥要他的命，只是怕一气之下不愿他替自己办事而已，四阿哥肯信之人、可用之人毕竟不多……
楚扬沉默了会，道：“我不信任的，不是你的能力。”我微叹一声，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粉饰我曾将离宫摆在胤禛之前的事实，可如今我的目的既已达到，就再没有什么比胤禛还重要！”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楚大人，你已知金老三为何刺杀我失败——他贪我太太丰厚的身家，而灵犀楼是我以钱生钱的地方，满朝文武中似胤禛般憎恶贪污的官员，可是很少很少的……”
我细细看着楚扬的表情变化，心知命是自他手中保下了，或许还多了个并肩作战的伙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