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包完饺子,已是傍晚时分,丝丝缕缕绯红的晚霞在天边晕染开来,郁福和李淑兰才带着依依回到自家。
炉子里的火快要熄灭,里面的煤烧得只剩暗红色的一小块,郁福赶紧加些木柴进去免得真灭掉。
待火着旺了熬好了浆糊,郁福出去贴春联贴福字斗方儿,李淑兰坐在炕上贴墙围画,依依翻看有几种花样,富贵的牡丹,娇艳的荷花,清新的梅花,淡雅的山茶,约有两尺高,都围着寓意吉祥图案纹样的边儿,李淑兰放上去比着,问她两边一样不一样高,看着一样了就刷着浆糊贴到墙上去。
还有新买的年画儿,是一个穿着肚兜的胖娃娃,抱着条金红的大鲤鱼,憨态可掬。
依依欣赏了一会,转去翻炕上的《三国演义》的连环画,接着早上的那一段继续看起来。
郁福和李淑兰贴好了字画,又忙着摆放茶果,准备酒菜。大约是小农时代留下来的印记,按照传统习俗,初五前都不做新饭菜,要年夜之前一气儿准备好,准备不好就可能青黄不接了,因为十五之前,街上基本上都看不到开着的铺子,都关了门回家过年去了。
依依看了一阵子,眼睛有点发酸,就丢下书来倒着,顺手拽了一条大花枕巾盖在眼睛上,要为革命保护视力……不对,是为了将来安乐的小日子……
郁福看她玉雪可爱,小不隆冬地,偏摆出副懒散的样儿来,趁着忙碌的间隙,忍不住过来逗她玩耍。
依依看是老爸的脸,毫不客气地两手掐了上去,等他呼痛了才放手,又怀疑地看着自己的两只小爪,有用那么大力吗?
等把炕上的小人书收起来叠放到纸盒后,她就趴着看夫妻二人忙碌地转来转去。
郁福等着了表现的机会,系上围裙,不落后地包揽了大半,李淑兰则是打下手,替他拿些调味料铲子勺子的,两人配合十分默契,虽然,忙得话都顾不上说几句。
这样充满人间情味的烟火气息,让她十分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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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娣过来借茶杯,说家里客人来了不够使,换上新衣服的男孩子们也来寻依依,要带她出去玩。
“外面冷,不想出去。”依依趴着不想动,只抬起头来回道。
今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使得男孩子们少了许多乐趣,堆雪人打雪仗是没戏的了,不过并不妨碍他们发现别的乐子,日日时间都利用的充分,甚至有时回来一脱帽子就是一头汗,让张美娣逮着数落个没完。好像他们在哪里,哪里就不缺热闹似的。
不过想想现在的节气,她就退缩了,猫冬啊猫冬,猫着才是冬天最好的生活方式呢,又瞟了小闹钟一眼,上面指针指着的时间显然不早了,她看着三人的脸,又趴在枕头上摇了摇头。
“哪儿像个小孩子?快走吧,逛逛去。”许建中知道她是十足的一只懒猫,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平时倒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放假了就成天就和自家建国一起埋在书堆里,也不知看些什么,看她还是懒洋洋地,当下决定一定要把她拎出门去,先征得了李淑兰的允许,又吩咐建国建强去拿她的小衣服,然后就七手八脚给她穿戴了起来,最后看看帽子手套围巾都齐全了,一把扛起她就出门去了。
依依临出门前,只来得及胡乱地冲着父母摆了摆手,又趴在他肩上想着刚才的话,居然一不小心就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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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男孩子在大门外面等着,依依都认识,印象比较深的是大胖和二胖,是双生的兄弟俩,过去曾经和建中打过仗,后来就变成一国的了,还有一个叫苏卫的男孩子,稍微瘦弱些,眉眼间略带几分腼腆,像个小王子般气质迥然。
这些男孩子都与许建中差不多年纪,平日里就混在一处,自己和其余两个哥哥随着出动的时候不多,都属于编外人员。
还有一个男孩子叉着腿,嘴里叼着一只烟,看上去带着几分痞气。
“你也学会了?”她问许建中道。这半年来他的个子蹿了不少,毕竟下半年就要上中学,也已经像个小小少年而不是个大孩子了。
“味道不咋地……”他笑道,“不过响鞭炮的时候用得着呀。”依依看他的衣兜,果然揣的满满都是拆下来的小鞭炮。他抢过那个男孩的烟来,点着一只甩了出去,来不及落到地上,小鞭炮半空中就炸开了,残余的纸屑顺着那一声脆响飘落下来,依依的脸被围巾包裹了大半,许建中看她也不害怕,反有几分雀跃之色,他低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挨近自己的小脑袋。
各家去转悠了一圈后回来,男孩子们接着去许家看晚会,依依却困得不行,两只眼皮直往一起粘连,许建中把她送回来,临走又拧了拧她的苹果脸。
李淑兰看依依回来,迷迷瞪瞪地,就打发她睡觉,今晚守岁,睡觉不脱衣服也不铺被子,倒是省事许多。
“依依?”
“嗯?”她模糊地应道。
“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李淑兰问道。方才郁福出门去了,她一个人在家又琢磨了半晌,猛地想起有人说孩子看得准些,就想着问问看,到底怀里揣的这个是男娃还是女娃。
依依有点不忍心打击她。
李淑兰以为她没听清,也不问了,只是道:“快些睡吧,眼睛都睁不起来了。”
给她盖上了厚毛毯后,就拍着她睡觉。
“妈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李淑兰把耳朵凑到近前来,听她说的却是:“要是妹妹,不许给……别人家……”说完就睡着了。
李淑兰暗自摇头,觉得这话好没道理,想是孩子话,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
要先打预防针哪。依依睡前转的是这个念头,之前自己的妹妹可差点就变成别家的孩子别人的妹妹了,虽说最后没能成功,可也不能不妨。好吧,是前世……
看依依睡着了,李淑兰囫囵着也躺了下来,却没有了睡意,翻来覆去烙了一阵子大饼,又爬起来,想着去寻张美娣说说话,也不知道她睡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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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来见张美娣也还没睡,屋子暖烘烘的,晚会刚结束不久,电视还开着,里面的声音欢乐悦耳,看电视的人都散去了,许功立也不在,问道是和同事打麻将去了,只剩满地的瓜子皮和糖纸,她弯着腰,正拿抹布抹着茶几上的水渍。
“孩子们呢?”
“呶,”她用下巴点了点方向:“那屋玩扑克呢。”
知道了李淑兰怀孕的消息,张美娣也为她感到高兴:“这算不算心想事成啊,想要个孩子立马就有了。”
又说她蛮有先见之明的,居然想到先做准备工作,而且这准备工作还没白做……
“咱俩的铺子也不错呀。”李淑兰笑道:“对了,咱们算算本钱回来了多少,前阵子忙着顾不上,这会子赶紧看看怎么样。”
张美娣拿来了账本算盘,两人就对坐着逐项核算起来。
算完之后,都吃了一惊。
“没算错吧?”李淑兰道。
于是张美娣又打着算盘算了一遍。
的确,清清楚楚,明白无误,减去房钱女孩子的工钱和杂七杂八的水电费等,的确还有剩余,虽然不多,不过也够两个人惊喜的了,要知道,铺子一共才开了两个多月。
“一小半的本钱都回来了!”张美娣叫道。
利润对半一分,刚好比李淑兰的工资多上一点点,和张美娣的还有点差距,不过若是加上女孩子的工钱就差不多持平了。
“都比得上上班了!”
“那不成了占你的便宜了?”张美娣不好意思道,本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现在看,倒像是自己非要掺和进来要讨些好处似的。
“这是什么话?”李淑兰道:“别瞎想了,还有一个月就开学,再看看该怎么办吧!”
“小心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都是老黄历了,这叫劳动致富好不好?”李淑兰美滋滋地笑道。
“别想得太好,放假关门就不要交房租啦?还有,还没问你收税呢!再说了,真当别人笨蛋不成,咱们最多抢个先儿,要不你看,用不了多久肯定跟风上来了,那时候就不好说了!”张美娣道。
“管它呢!”李淑兰犹自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我婆家问过我好几回铺子的事情了,我说就是给孩子打闹个零花钱,别的也没想怎么着,这要给他们知道,又有说道的了!”
“我才不信……”张美娣笑道。
对着充作账本的旧作业本,看着上面的数字,两人又坐着傻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