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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远离尘世

两年后

青台小院,绿树白墙,满院的翠绿中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

“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一位青衫男子立于窗前,双手负于身后,摇头晃脑地吟着诗,依那脖子晃动的幅度,很有骨折的危险。

“……又是你的新作?”一位身着湘色长裙的绝色女子,站在书桌前,手中狼毫一停,无奈地说道。

“咦?不好吗?很押韵啊。”男子诧异地回头问道,一双眼睛充满无辜。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诗词了,作出来的诗也都可以押韵了吔……

“……不,很好。”就是欠了些意境,多了些白话而已。女子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看着他笑着回答道。

“十娘……你在敷衍我。我可是努力学习了两年了哦……”范物理瘪瘪嘴说道,很是不满。枉他学得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能享受那月下煮酒,和十娘琴诗相合之乐。而她竟然连一句真心的赞言都吝啬。

杜十娘扬眉,浅浅地笑着,不理会他耍赖,低头继续描自己的竹林图,心绪却没有全然放在笔尖之上。两年了……

回想起两年前,他们夜泊瓜州之时,引来奸邪小人觊觎。李甲只叫她将百宝箱中的宝贝全部换成仿造之物,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如数赝品,第二天便演出了那百宝箱沉江、杜十娘自尽的一幕。害得那孙富被众人毒打,几乎一命呜呼。而他俩则利用早已准备好的细竹管通气,在江中沉了近一个时辰。待到黄昏,人尽散去,他们才浮出江面。自己本不谙水性,若不是李甲水性奇好,自己恐怕真的会葬身江底。只是,始终不明白李甲此举意欲为何。回绝了那奸恶之人便是,可他偏偏如此复杂地戏弄他人一番,累得自己去了半条命不说,还不小心沉了几颗暗藏腰际的夜明珠。

李甲的心思,她依然猜不透,看不明。本以为过此一劫,他们就在江南定居,毕竟他是逃犯之身,不便四处露面。但,李甲却坚持回到京城。按他的话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此一来,他们便改名换姓,在京城郊外修屋盖房。唯一知道他们身份的,就只有他的旧时同窗柳遇春。不知何故,他对柳遇春相当信任,不过也多亏了柳遇春,帮他们请工匠,购家用。这样,李甲才不用冒险去那市集人群。

两年前,他们回到京城便得知那浙江布政司因贪污公款且肆意苛扣驻海军饷,已被处斩,而其家人,则全判流放。但,唯独李家长子不知所踪。两年后的今天,朝廷几乎已然放弃搜寻李甲的下落。而朱皞天则荣升东南部军务统领,掌管南部的军事,手握半个中国的兵力。两年之间,频频传来抗倭捷报。

隐居的两年中,他们虽衣食无忧,但却不愿坐吃山空。尽管凭着杜十娘那余下大半的财宝,已足够他们享用半生。然而,生活并不仅仅是一个饱两个倒就打发了的,尤其是坐不住的范物理,无聊是他的致命伤。于是凭着自己一手的雕刻技艺,两年之间竟也小有了名气。当然,他的版雕之作全由柳遇春代为处理,自己并不露面于人前。杜十娘则是借着手工刺绣、书画琴棋自娱自乐。因此很多时候,他们虽然同处一室,却总是各自行事,并不烦扰。

除非范物理实在无聊了,才会作些不伦不类的诗词诵给她听,无非是无赖逗趣之用。

她的夫,依然像个孩子。而她,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杜十娘静静地画着翠竹,两年远离尘世的生活,使得她完全褪尽了风尘之色。白皙的脸上素妆淡粉,长发轻轻地在脑后弯了个髻,两根透明的翠绿发钗从中穿过,很素然。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祥和温暾之气,黝黑深邃的眼中充满纯然的平静和温柔。

“……你干什么?”杜十娘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颗脑袋,轻声说道。

“看你啊。”范物理说得理所当然。此时的他蹲在地上,两手自然垂下,下巴抵在桌案之上,从高处看去,仿佛放在桌上的一颗脑袋。

“唉……你很闲。”杜十娘放下手中的笔,轻叹一口气。

“我一向很闲。十娘啊,你总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不累吗?”范物理说出心中积存很久的疑问,他看杜十娘的时间很多,基本上没事就看,人长得好看,自然百看不厌。而她似乎总是低眼垂目的神情,她一定很喜欢自己的鼻子吧,不然干嘛老看它?

“……”杜十娘不理他。

“十娘,唱歌给我听。”范物理说道。

“你的那首诗,算不得像样。”杜十娘轻声说道,停了手中的笔。她答应他,只要他作出一首像样的诗,她就在五步之内作一首词,且唱给他听。

“你刚才说很好的,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范物理撇撇嘴说道,索性坐在地上仰视杜十娘,一直蹲着挺累的。

君子?她何时成君子了?杜十娘轻叹一口气,看着他的无赖相,不由得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笔,低眼思虑片刻,便缓缓迈开了步子。

“孤月显清冷,寒星现冰莹。轻风佛柳柳低泣,乌云遮月月浅吟。多情总被无情恼,笑谈风月何时休。一朝看尽红尘多烦忧,半生享遍青眉无愁揪。管它世间百年情事多,只得妾身一日笑颜薄。得以,得以,一生情缘,怎堪他人慕。”

那声音清朗,曲调轻柔。语毕刚好走了五步。

“哇,十娘,你现在是越来越敷衍我了哦。竟然作这么前后不搭调的词给我!欺负我不懂诗词吗?”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很闲静很平和。家中庭院,已经长满了各种植物。尽是不同品种的绿树青草,没有花。她喜欢绿色的植物,也许是往日红紫缤纷看得太多,现在沉寂下来,独独偏爱一脉翠绿。范物理经常在庭院中忙碌,有些不易成活的植物,他会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掌握栽培技巧种植成活为止。

因为她喜欢,于是他就不停地种,家中庭院种满了,他就跑到屋外去种。两年下来,屋外方圆几里已全是葱翠一片。傍晚时分,他们会在这自己亲手种植的绿树青草中间散步,走过一派祥和寂静的草丛小径。听虫鸣,看夕阳。

这种生活很静,很淡,却也很温暖。每次看到这满眼的绿意盎然,杜十娘心中都会涌上一种幸福,仿佛生长的不是植物,而是李甲所有的心意。一棵棵小树,看起来坚实,一株株翠草,显得温柔。这就是他的情吧,坚实而温柔。

坐在屋内的桌案之前向窗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绿色,连院墙上都爬瞒了青藤。偶尔看得见雪白的墙色,也只是衬地绿色更加清晰美丽。

屋内的墙壁上挂着两幅彩色的版雕,一幅是青山绿树的风景,另一副则是温柔笑着的杜十娘。这是范物理的精雕细作,用了近半年时间方才完成。两幅版雕的中间,挂着一个立体的‘家’字。这自然也是他的大作。

一杯逸着热气的清茶放置在桌案之上,淡淡的白雾缭绕,氤氲出杜十娘微微含笑的脸。显得温情而优雅。

此时只有她独自在家,她的相公——李甲,一早便出门采购新品种的树苗。对于种植,他仿佛已经着迷,起初只是为打发时间讨她喜欢,现下可算得上是嗜好了。看着自己亲手培植的植物渐渐成长,渐渐茁壮,他说‘有种成就感’。

杜十娘正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件白色衣衫。这两年来,他们的衣服都是由她亲手缝制。看着自己的夫君身着自己亲手所作之衣,心中总是盈满浓浓的暖意。

如此的生活,曾经于她是不敢奢望的。太幸福,太幸福,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怕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平淡温馨而安逸的日子,不是每个曾身陷风尘的女子都能够拥有的,她很幸运,若能如此终老,那便是一生的幸福……

叩叩叩。自庭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听见有人敲响院门,杜十娘轻轻笑了笑,起身向屋外走去。想必是李甲回来了,每次他自市集回来,总是兴奋不已,敲门声也总是这么急。

含着笑意打开房门,门外却出现一张她绝对意想不到的脸——孙富!

杜十娘愣愣地看着他,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孙富便一把推开院门,下一刻便涌入十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各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仿佛索命阎罗。由于孙富推门的冲力极大,杜十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杜十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有想到孙富会找上门来。

“哼哼……杜十娘,好久不见啊。”孙富邪邪地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同时,杜十娘抿抿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想不到吧?托你的福,我没有被打死。”孙富狠狠地说道,眼中是浓浓的恨意。两年前,他因为她的‘死’而被一群陌路人毒打,险些丧了性命。而她,竟然安然活在人世,还和李甲共享鸳鸯之乐。怎能叫他不恨!

“恭喜。”杜十娘轻轻地说道,极力掩藏自己的惊恐不安,眼睛望门外看了看。

“同喜!你在等谁,李甲吗?”孙富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带着猫捉耗子的神情。两年了,杜十娘姿色不减当年,依然能让他魂不守舍,心神荡漾。

“你想怎样?”杜十娘问道,这次她没有再后退,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前些日子,家仆目睹你和李甲在田间散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孙富奸笑着说道。“不用等李甲了,我报了官,他早就被官府抓去了。”

杜十娘怔怔地看着孙富,眼睛瞬间空洞。

被抓去了?他才出门两个时辰……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信?”孙富说着向杜十娘伸出那只白胖的手,指尖刚刚轻触杜十娘的脸颊,就感觉脸上一阵火辣。

杜十娘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只见她眼中是一股沉沉的恨,重重的怨,恨几乎浑身颤抖。惊恐已经自她眼中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恨意,仿佛要将眼前的卑鄙小人千刀万刮一般。

“呵呵……好!打得好!杜十娘有姿色,有个性!正和我意!”孙富轻轻拂了拂发红的脸颊说道,一脸的无赖相,眼中是浓浓的得意。她很快就是他的人了,何必在乎这小小的一耳光?孙富如是想着,一把拽住杜十娘的手臂,望自己怀里拉。

只听见‘唰’的一声。

杜十娘突然扬手摘下自己发上的发髻,猛地一挥。孙富躲之不及,前襟的衣衫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胆!”周围几个大汉作势要冲上来,却被孙富拦住。

“慢着。”孙富扬手说道,“呵呵……小娘子好大的火气啊。无妨,一件衫子我孙某还不放在眼里。我就是中意泼辣的女子。”说着就要上前夺她手中的发簪。这是他的游戏,亲自制伏杜十娘,他才会得到乐趣。

杜十娘抿抿唇,眼中森然。

“多谢厚爱,可惜她是鄙人之妻……孙大哥!”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最后三个字被他加重了音调,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李甲!

杜十娘欣喜得看向门外,一个青色身影挺拔地立于孙富身后。那熟悉的俊秀面庞,清隽明朗的嗓音,她本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了。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当听见他被抓的消息时,她脑海中充斥着各种画面,以为他在受苦,在受刑。恨意几乎冲得她失去理智想要用发簪刺向眼前的人。泪水在此时盈满双眼……他没有被官府缉捕!

“你……怎会?”孙富惊讶地看着李甲问道。官府明明告知他今早缉捕李甲归案……

“托福,官府并非不明事理。我不是李甲,只是酷似李甲的人罢了,指印一经核对,我就立刻无罪释放了。多谢你给我这个向朝廷澄清事实的机会。”范物理说道,眼中却只注视着杜十娘的神情。

他一直没有向她说明这一点,原因很简单,他嫌麻烦!

原先被通缉,是因为他是假李甲,偏偏李家全家被放逐后,独独李家长子李甲消失了踪迹,没有在流放的人群中,想必是临时逃脱了。这样一来,他这个假李甲又背上了被通缉之名,长相一样便很难说得清。若不是今日堂上一位王爷拿出了真李甲的指印,他恐怕真的会有牢狱之灾。

“呵呵……是不是都无妨。今天,人我是要定了。”孙富狠狠地说道。不是李甲也好,这样一来,官府更加不会过问他的事,即使占了他的妻,只要上下打点一二,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范物理森森地看着孙富,眼中一片冰冷。

“你想强抢人妻?”范物理一字一顿地说道,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两年前怎么没把他打死啊?

“哼!”孙富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周围的大汉架住范物理。只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即刻冲上来,一人抓住范物理的一只手臂,抵住他的肩膀,逼得范物理不得不弯下身来。

“混蛋!放手!”范物理挣扎着大叫道。看到十娘身处险境,他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寻找帮手,明知自己几乎手无缚鸡之力……该死!他该死的为什么没学过跆拳道!

“放开他!”杜十娘大喊着想要冲上去,却被孙富抱了个满怀。

“你该死地给我放开她!”范物理狠狠地大叫道!如此的大声,却只是更加突显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无能为力,他竟然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他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钳制自己的手臂。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没用……

该死!该死!该死……

“滚开!”杜十娘说着用手中的发簪猛着刺向孙富的大腿,只听见孙富一声大叫,松开了手臂。腿上立刻一片殷红。

杜十娘退开几步,冷冷地看着孙富,那盈满寒冰的双眸仿佛被风拂过千年的古井,透着冷月寒霜的刺骨。风,扬起她的衣袖,长发丝丝散在风中,有着苍然决绝的孤傲高洁。

“臭婊子……”孙富痛得扭曲着一张脸,骂着就要上前抓杜十娘。

“不要过来!”杜十娘说着,微微眯眼,将发簪架在自己的颈项之间。

她,十年浮尘风霜,不曾想过会有为忠贞以死明志的一天。明明是一双玉臂千人枕,早不该心存贞洁之心。而此刻,她却如此宁死不从,真是讽刺。她还有什么资格思虑什么忠什么贞,什么守身之礼。

但,她不想,不愿,心底万般不肯。宁为玉碎!

孙富见状,立刻止住了前进的步子。他可不希望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香消玉陨。她以死想要挟,他也可以如法炮制!思及此,孙富冷笑着说道:

“你可是要想清楚,他,在我手上!”孙富指指身后的范物理。

杜十娘顿时怔住,眼中的那份决然瞬间转为无限的空洞和苍茫。

李甲,李甲……

“杜十娘!你若敢依了这个下流无耻的小人,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范物理大喊着说道,带着决绝的意味。

天……他竟然成了累赘!他无妨保护十娘,反而成了她的累赘!好恨,好恨……

他宁可死!

范物理紧咬的下唇缓缓流下一道鲜血,他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

风,轻轻地拂过满院的翠绿,带起一阵淡淡的泥土芬芳,合着绿叶青草的馨香,逸散到整个庭院。

“呵呵……”杜十娘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满院的青翠,合着淡蓝的天色,竟然是这么美……她轻轻地笑了,笑得很苦,很无奈,“你,想要的就是我的脸,是吗?”

语音未落,杜十娘扬手重重一划,划得那样深那样狠。发簪划过脸际,顷刻之间,自额间穿过鼻梁到右脸下颚出现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很快渗出来,不屑片刻,杜十娘便满脸的殷红。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想到杜十娘会有此一举。容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如此深的一道血口,即使愈合后也定然会有一道可怖的疤痕。

杜十娘有着万人追捧的绝色容貌,凭着这人间稀有的姿容,成为皇城花魁。而她……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了脸,毁得如此随意,如此轻易。

“十娘!!”范物理大吼道。胸中顿时痛彻心扉,好痛。

“放开我!”他使劲挣扎着,几乎要将手臂扯断,可是,无济于事。钳制在他肩上的两双手牢牢地按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她在流血,在流血……范物理弯下身,再也无法抑制住的眼中泪水。氤氲了雾气的迷朦眼中,杜十娘仿佛浑身氲着白色的柔光,而脸上的殷红却刺目得如此清晰。

范物理这凄然一吼,惊醒了愣愣的孙富。

“哼!你以为毁了脸,就可以晃过大爷我吗?你的人,我要定了!”孙富脸色森然地说道,挥手示意身边的汉子抓住杜十娘。

“呵呵……我明白了。”杜十娘悠悠地开口说道,殷红的脸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得那些大汉一阵怔然,竟没有立刻冲上前去,仅仅是呆呆地立在原地。

她看着范物理,轻轻地说道:

“李郎,十娘曾经答应过你,此生只伴你一人。一朝风尘,永世难脱。夫君之爱,早已超出十娘所盼。不洁之身,不节之人,本不配郎君如此宠爱,本不配……两年,十娘日日祈求,只望与君如此终老。如今,怕是奢求了。然而,得君之幸,虽死无憾!”

杜十娘微微一笑,笑得凄然,笑得决绝。继而,只见她将发簪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口,然后狠狠地拔出。

鲜红泉涌,顿时染满衣襟,杜十娘轻轻地笑着,半闭的眼中晶莹滑落,却又含着丝丝的满足。她深深地看着范物理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眉眼,他的脸庞,刻入骨髓烙入心底。

“李郎,十娘谢你救赎之恩,谢你此生之情。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你是十娘足以瞑目的幸福。他欲取我容,我舍容;他欲占我身,我弃身,独留清魂伴君,不舍不弃。永生永世,不相忘!”杜十娘唇角渗出丝丝鲜血,依然含笑地说道。

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自天际传来,悠悠长长,传入范物理的耳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十娘,泪水滴落的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要啊……”那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震撼着在场的所有人,久久回荡在庭院,消散不去……

只见杜十娘一闭双眼,再次将发簪刺了下去!刺得那么狠,那么深。在场的人皆被她的气势怔住,竟然没人阻止。

下一刻,那个身着湘色纱裙的女子,缓缓地倒入一片翠绿,黑发轻轻地飘散在风中。她唇角含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空幻如花。那万绿中的一点湘色,湘色中的一片殷红,仿佛恒久含苞的花,瞬间绽开。开得如此决绝,如此义烈。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只听的清脆‘咔喳’一声,钳制范物理的两个大汉骇然地松了手,然后大退几步,一脸惊恐之色。

他的左臂断了!

从肩胛处,很干脆地断了。那骨断的声音是那么清脆,那么骇人。范物理硬生生地扯断了自己的手臂。那断了的手臂显得无力,掌心怪异地向外摊着,整条手臂空荡荡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摇动。而他,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眼睛迷茫而无神地注视着躺在一片青翠中的杜十娘。

他走到杜十娘身旁,慢慢地跪在草地上,眼中显得茫然而空洞。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惚。只见他伸出右手,搂起杜十娘,感到怀中沉沉的重量。那逐渐消散了生命力的躯壳竟然会这么沉重,渐渐没有了气息和温暖……

范物理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杜十娘依然带着笑意的殷红的脸,如幻化的红颜。他的泪水凝固在眼中,无法滑下。

永生永世,不相忘。

十娘,十娘,十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留在这里,不是要这样的结果啊……十娘,十娘……他在心底疯狂地喊着,叫着。仿佛被人撕裂了心肺般的疼痛,痛得他无法出声!

他无法说话,无法流泪,仿佛所有可以发泄的途径都被阻塞。怔怔地拥着怀中渐渐消失了气息的杜十娘,范物理脸上几近木然,眼神空洞地好似看不见任何事物。他想用力,左臂却无法抬起来。

风,依旧轻轻地拂过这一片翠绿,扬起点点星尘,带来阵阵清香,吹散了所有的语言,静谧,在此时蔓延开来。

永生永世,不相忘。不相忘……

“啊……”范物理犹如野兽一般仰天大吼着,吼出了他所有的痛,所有的悲,所有的不甘!泪水,自脸颊滴落,润湿了杜十娘已经干涸的鲜红的唇。

啪!

一个黑色身影闪过,点了范物理的睡穴。然后立刻又点了杜十娘身上的数个穴道,接着抱起杜十娘向屋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

“一个不留。”

继而几个黑色人影自空而降,鲜血顿时染红了满院的翠绿。

朱皞天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杜十娘,那呼吸微弱的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发簪虽细但已伤及心脉,况且还是两刺之伤,第二刺竟比第一刺更深。再加上救治过晚,失血太多……

朱皞天不禁皱眉。

两年前,他查办浙江布政之时见到了李甲,当时觉得有些异样,却未及深思。李家全遭流放之时,李甲逃走了。与此同时,又得知杜十娘得以赎身之事,便料想她是和李甲走了。于是搜捕李甲的事也被他睁只眼闭只眼地拖了过去。

前些日,官府报得李甲所踪。堂上一看,此李甲与浙江所见决然不是同一人,虽外貌极像,气质却相去甚远。取来指印一对,果然是不相干的人。他说他姓范,名物理。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总觉这个范物理就是两年前在悒翠院出现的李甲。凭着莫明的思绪,他派人跟踪了范物理。待他知道出事,再赶来郊外却已经晚了。

他明白杜十娘的为人,宁死不悔,宁死不弃。此刻,她右脸缠着纱布,且生死未卜。而范物理的左臂,算是废了。一来他左臂本就有穿骨旧伤,被如此用力一扯,关节尚未骨折,带旧疾的骨头却经不住这一扯而再次裂开。

要怎样的悲恸才能使得一个文弱书生硬生生地扯断自己的手臂,范物理对杜十娘的心意,显而易见了。

“十娘……”门口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几乎不可听见。

“你醒了。”朱皞天没有回头地说道。练功之人耳力自然较一般人好上数倍,他还未走至门前,他就知道他来了。

范物理缓缓走到床前,左臂依然无力地垂在身侧。

“十娘……”他仿佛没有看到朱皞天一般,尽自对着床上的杜十娘轻声唤着,他唤得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被他这么一唤,朱皞天心中顿时一阵刺痛!那一声略显无力的‘十娘’,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鼻酸。他终于明白,为何杜十娘是含笑自尽。她有爱,有她最渴望的人的爱,所以她走得满足,走得从容。

“她还活着。”朱皞天缓缓说道。

“十娘……”范物理依然只说着这两个字,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她还活着!你不要这副表情!”朱皞天一把抓起范物理的衣领,大声说道。

被他这么一吼,范物理有些恍然,喃喃地说着:“……活着?”

“对!活着!”朱皞天黑着一张脸,大声回答道,然后甩开范物理的衣领。范物理被他这么一甩,不由得退开了几步。只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嘶哑地说着:

“活着,活着……”

泪水再次滑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继而无声。

她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十娘还活着……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她不知道会不会醒,只是现在活着而已。”朱皞天沉声说道。

“她会醒的,一定会醒的。她说过的事一定能做到,永生永世不相忘,不忘,就一定会醒。杜十娘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范物理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是说给朱皞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下一刻,范物理仿佛突然惊醒似的,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大哥……”范物理轻声唤道。

“大哥,我知道你在。拜托你……”他几乎哽咽得说着。

“你舍得联系我了吗?”范物学冷冷地说着。这个死小子,竟然一消失就是一年多,甩他一句‘我要留在这边’就再也不肯开通讯器了!现在还来找他做什么,他已经关闭了范物理的心率记忆系统,几乎当没他这个弟弟了。唯独这通讯器,他不愿意关闭……

“帮帮我,帮帮我……”范物理喃喃地说着,显得脆弱。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范物学听出他的不正常,警觉事情有些严重了。

“十娘……快死了。帮我,帮我救她。”范物理几乎含着眼泪说着,他无能为力,不能保护她,也无法救她。他究竟还能做什么?

“……物理,回来吧。命运有它自己的轨迹,因为你的存在,已经使它脱轨太久了。让它回到它应有的位置吧。”范物学缓缓地说道。

他的弟弟,爱上了五百年前的女人。命运也好,物理本身也好,都因此而改变了很多。他和父亲极力反对他留在古代,但依然无济于事。两年了,他在那个时空生活了两年了。毕竟是自己的血亲,他不忍切断唯一的联系,因此,他一直开着通讯器。等着不知何时才会传来的遥远的声音。

说不难过是假的,物理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了他和父亲,放弃了属于他的时代。他曾经想过,这是不是老天对他和父亲的惩罚。他们强迫他做了那么多他不愿做的事,最终,他远离他们百年之遥。

“好,救活她,我回来。”范物理轻轻地说道。即使不在一起,即使永无法相见,只要她活着。命运,她的命运早就无法回到正轨了,即使她死了,改变了的还是改变了,那份爱,绝对回不到最初。

“物理……唉,好吧。你先回来,不要关闭通讯器,我查好位置通知你。”范物学无奈地说道。他脑子里只有杜十娘的安危,哪有考虑他说的话。范物理,他的弟弟,终于还是没有走出情关,终于,还是离开了他们。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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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初来乍到的陈橙遇到人生中的一道白月光黎奕。原以为是学渣追学渣,哪知学渣变学霸,苦口婆心劝不了,只好穷追猛打逼他缴械投降。初遇陈橙就厚颜无耻问“同学,有人说过你很好看吗?”
  • 净世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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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火大陆,谁主沉浮,若命由天定,我便破了这个天。少年段弈,登灵巅,破狱境,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逗比法医不冷情

    逗比法医不冷情

    宋雨潞,1995年生人,2070年她已身患绝症,科学家“火属性”正在研究一项实验,她有幸成为参与者,在平行宇宙的异世中成功重生。二十芳龄,翩若惊鸿,豆蔻年华,坐井观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端庄、温婉、稳重、大气,从不与人争辩,人家要的她都不要,人家抢的她都不抢。被人抢白、恶心、添堵、戏耍,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人称为窝囊废。但其实,女孩重生前的记忆,大多被保留。(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你的围城我的边城

    你的围城我的边城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冷待我践踏我别以善心待我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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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俊凯:迷失

    王俊凯:迷失

    葬陌笙喜欢王俊凯,王俊凯喜欢林小舒,林小舒喜欢王俊凯,葬陌笙被林小舒污蔑,被闺蜜侮辱,被王俊凯当成恶毒的女人,女主的结局会怎样呢,敬请期待
  • 无敌系统之玄修

    无敌系统之玄修

    拥有毁天灭世的法力,无高至上的血统,以及.......乾坤塔!!!看他是如何创造一个神话的!
  • 绯月季

    绯月季

    三卷之前请直接跳过,无尾神坑,凭着脑洞写出来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