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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裁缝铺与井

榕婶一如既往的在她破烂的裁缝铺忙活,她的活计向来不少,今天也不例外。

“榕婶,今天又在补什么呀?”三吉悠闲的抱头路过“破镜重圆”裁缝铺,看到榕婶肥胖的身躯蹲在红木门沿上,满脸失落的样子,便忍不住八卦的凑了上去。

“噗通,噗通……”一颗豆丁大小的心脏正在榕婶手中跳动。

“哎哟喂!好小的心脏!”说着,她立刻靠着榕婶坐了下来,手不安分的探上去。“榕婶给我看看,这个心脏的心眼够小的丫,哈哈……”

“啪!”榕婶气呼呼的打开她的手,一边狠狠地瞪她一眼,一边继续哀怨的在“豆丁心脏”上缝缝补补。

“哼!臭丫头,说谁心眼小呢?这是我的心!”她一边口水飞溅,一边横抹狂飙的眼泪,看上去的确伤心。

“哎哟喂!谁惹着你啦榕婶?瞧这一颗心伤的,啧啧……”三吉好奇的瞪大眼睛凑上去,都说女人心眼小,看来是真的。榕婶手里的心眼都小到看不见了,不过小巧玲珑的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上面的血管脉络走向清晰异常,看上去没有什么需要修补的地方。“诶,好像也没地方需要补啊?”

实话一说出口,头上立刻吃了个暴栗。

“哦哟喂……是是是,稀碎,心都烂得稀碎了!”她捂着头上的包飞快的改口。

“哼哼。”榕婶这才满意,又幽怨的叹口气。

说起这家“破镜重圆”,主要是修补心脏的。

榕婶的手艺好在这方圆二百里都是出名的。据说当初有只大妖,一颗心得得支离破碎,找到榕婶,经她的手一补,竟也恢复如初了。所以这个裁缝铺才敢打出“破镜重圆”的旗号,实在是实至名归!

榕婶在心上游走的手却忽然顿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回头眯眼看向正疼得呲牙咧嘴的三吉,若有似无的笑容瞬间扬了起来。

娘的,又是这算计的眼神!

要知道,自从她六岁那年来荒凉之井打水,意外发现了这出格外繁华的街道已经四年了,她认识这个老太婆也四年了,对她的泼辣作风就早已心知肚明。

“干,干嘛忽然这么笑?”三吉结巴的说着,忍不住就要后退,不过她圆墩墩的身材实在挪动得太慢,一把被榕婶拽到了手里。

“三吉啊,今天又出来打水啊?”榕婶阴森的笑着,自以为将眼中的算计隐藏得天衣无缝。

三吉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有话就直说嘛,榕婶,大家都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你讲嘛,你知道的,只要给出足够的好处……”

“一碗风华绝代茉莉幽灵肉末粥!”

她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愤愤的瞪一眼榕婶。

“成交,快说什么事!”

每次都拿她的软肋制服她,却只能怪她对幽灵粥那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幽灵粥是这条森林长街西头一家风味餐馆,老板是个桃树精,据它说,它店里的幽灵粥都是百年以上的桃花墓地里的幽灵,来源正宗,口味纯正。

有一次,她在街上闲晃,碰巧赶上那粥铺千年店庆,免费尝过半碗之后,便再难忘却那销魂的味道。淡淡的茉莉加上桃花的香气,还有那入口即化的幽灵碎片,每一口都是极好的。

只可惜,她没有钱,准确讲,她没有这里的通行货币,因为她是人。

没错,这里是妖界,这条街上的所有生灵,都是妖,只有她一个人类!

六岁以前,三吉的思维还跟所有人界的人一样,认为琥珀大陆上是没有妖的。直到她第一次来到荒凉之井打水的时候,发现了坐落在荒凉之井对面的这一片繁华森林街道。

一根巨树的根茎穿过街道小巷,手巧的妖贩们将柔软的枝干编制捆绑,建出扎堆的“商圈”,一家家店铺临着巨大树根做出的街道开着,幽灵粥,灵石铺,药材店,应有尽有。

三吉没事就喜欢来这里溜达,她居住的人界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灵气缺乏不少人烟也少得可怜。她向来多动,自从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便隔三差五的往这里跑。

一方面找这里满街的精怪们玩耍,一方面便是在她最钟爱的桃花幽灵粥铺门前逗留。算计着哪一天老板再搞活动,她好再免费蹭上一碗销魂幽灵粥!

“好了榕婶,什么事你赶快说!”她此刻早已抓心挠肝,肚里的馋虫已经要叫嚣着钻破她的肚皮,直奔粥铺了!

“小事小事,一件你举手之劳,却非你不可的事!”榕婶信誓旦旦的拍拍她的小肩膀。

“啊,那是什么事啊?”

不等三吉再说什么,榕婶飞快的向三吉使了个眼色,眼神立刻又恢复幽怨,低头再次戚戚的缝补着自己的小心脏。

三吉一扭头,却见一个大胡子巨人端着一盆子的瓶瓶罐罐从铺里走了出来,他和榕婶一样,都是榕树妖,也是这个店铺的男主人。

“啊哈哈……”三吉心领神会的立刻尴尬一笑,颇为“担忧”的朝大个子巨人挤了挤眼。“满满大叔这么早啊,榕婶在给自己的心扎针呢……”

大个子尴尬的笑了笑,他魁梧的身材扭了扭,表情不自然的走到榕婶旁边。

“咳,阿榕……”说着,宽阔的脚背轻轻一抬,就把三吉挤到了一边。“阿榕,你别给你的心扎眼了,我看着心疼得不行。”

“你心疼?”榕婶怪叫一声,本来幽怨的双眼在看到满满大叔心虚的笑容时,变得更加气愤了。

“你是说,你这里疼?”她短小的小手指头狠狠的戳了戳满满大叔的心口位置。

满满大叔心虚一笑,一把抓住榕婶戳他的手,放在手心温柔的摩挲着,看上去歉意满满。

“阿榕,你还在生我气么,你要我怎么证明你才相信,桑桑只是我的妹妹啊。”

“桑桑?叫得这么亲密还要让我相信只是你的妹妹?”伴随着榕婶尖利的嗓音,满满大叔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三吉连忙探头看去,只见榕婶手中竟然已经拽出一颗拳头大的心脏,而满满大叔胸口也正好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哇!满满大叔,你的心脏被掏出来了!”

“你你你……”满满大叔虚弱的指着榕婶,他疼的满头大汗,却仍然将手中那盆瓶瓶罐罐抱得死死的,生怕打烂的样子。

榕婶狰狞一笑,飞快的将自己的心脏猛的塞回胸腔里,抱起满满大叔的心,便回头在她的针线篮子里翻找。

“阿,阿榕,你,你要做什么?”满满大叔吓得说话都打结了,心脏在榕婶手中,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哼!你不是问我要怎样我才相信你吗?我现在就剖开你的心,一问便知!”

“啊,不要!”他惊恐的想要起身阻止,可榕婶已经将一把尖刀飞快的刺进了那心口,满满大叔彻底疼晕过去。

“啧啧……”三吉在一旁心疼的不忍直视,一边又分外八卦的朝榕婶凑过去,她对榕婶缝补心脏的手艺好奇很久了。“怎么样怎么样?满满大叔的心是不是坏透了?”

“你才坏透了!它只是暂时中了魔咒。”

“魔咒?!”

榕婶没有时间再搭理她,只是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精致的尖刀,在那颗拳头大的心脏上不停的找角度,刺入,划开,一层有一层,慢慢的,那拳头大的一颗心活生生被剥出了一朵火红玫瑰的模样。

三吉瞪大了眼睛,她简直要被眼前这朵诡异的玫瑰形心脏迷倒了,赤红的颜色,娇艳的要滴出血的鲜艳。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心脏还可以被这样雕琢。

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地上已经疼晕过去的满满大叔,这么片刻功夫,他的心脏就挨了千刀万剐,不昏过去才奇了怪了。

这边三吉正在暗暗心疼满满大叔,那边榕婶已经开始神叨叨的念起了咒语。

“乌拉拉呼拉拉,契约之名,现!”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随着榕婶一连串怪异的手势加咒语,那颗原本被雕琢得奄奄一息的心脏忽然停止了跳动。接着,它又像是获得了重生般,重新猛烈的跳动起来。它热情,奔放,越跳越快,像一颗被点了火的玫瑰。

“嗨,老太婆,唤我出来做什么?”

“哇……”三吉兴奋的抱着炙热的脸蛋,难以置信的发出惊讶的呼喊。“它,它居然着火了?这,这火还会说话?”

“嗯哼?还有一个小孩子?”悬在玫瑰形心脏周身的火焰,忽然幻化出了一对狭长三角形眼睛,像一个邪肆的恶魔眯眼审视般打量着她。“咋咋呼呼的,小心会吓到我哟……”

听到那慵懒的嗓音,三吉这回不只脸上热,她的周身也仿佛被点燃了。

“你,你……”她抖着手,结巴的指着那对邪恶的眼睛。“你,你有点邪恶啊……”

闻声,那火焰中的眼神微微一压,炙热的邪恶中又瞬间注入一丝温度。

“是吗?”它深深的凝视着三吉,像恐吓,像注视,又像挑逗……

三吉彻底被看得呆在原地,像是被勾了魂魄,一动不动了。

“啪!”榕婶那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拍在了那朵火焰上。

嚣张眼神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三吉也像是从某种魔禁中抽身出来,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见那火焰竟然险些被榕婶一巴掌扑灭。

“哎哟!臭老太婆……”火焰一边挣扎着想要逃走,一边疯狂的咒骂。“你最好对我放尊重点,老太婆,小心我烧死你啊……”

它的口无遮拦迅速激怒了向来心眼不大的榕婶。

“烧死我?看我先浇死你的!”榕婶面目狰狞的桀桀一笑,跳动的火焰光芒映衬得她分外疯狂。

“你疯了吗,死老太婆,三千多年你是白活了,不知道老子是圣火吗?我身上可是有圣君的血统……”

“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选在今天动你了!敢侵袭到满满的心脏来施放魅术,够你死一百次的!”榕婶丝毫不惧那火焰的咒骂与威胁,反而更加发狠。火焰不知道是被堵住了嘴巴还是怎么,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惊恐的“呜呜呜”个不停。

榕婶笑的越发阴森,一只手迅速生长出新鲜枝干,对了,忘了说其实榕婶是一颗树妖。

她的手臂迅速探进身后的木屋,不一会儿,一只水舀便“叮叮当当”的被拖出门来。

水舀径直飞到三吉面前,她老实一把接住。

“小三,你的任务来了,去给我打一碗无根水来。”

闻声,火焰瞬间惊恐了,一对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会儿看榕婶,一会儿看三吉。

“老,老太婆,你在说什么?什么水?哪里有什么水……”

“乖,小三快去,舀回来一碗无根水来,完事儿榕婶就带你去喝幽灵粥,绝代风华茉莉幽灵粥!”

“唔?”三吉迟疑了一下,狠狠的擦了擦已经流到嘴角的口水,指着那只刚刚让她吓傻的火焰:“榕婶,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一舀井水换一碗幽灵粥,这买卖也太换算了!

“快去!这是圣火,满满就是因为它,才鬼迷心窍对那狐媚子勾了魂。只要拿无根水浇灭了它,满满就能恢复正常了。”

“哦哦!”三吉连声答应,蹦跶着就要转身去打水。

或许是榕婶掐的力道变小了,这回那火焰的眼神却又重新嚣张回来了,它有了喘息的空隙,便一边喘气一边讥讽。

“哼,说得轻巧!老太婆,你以为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谁,想要灭我的水岂是那么容易搞到的?要知道,就是高高在上的圣祖殿堂里,人界无根清水也只有区区一盏,你让这个小丫头去弄无根水?还一弄就是一舀,你怎么不去说笑话?笑死我算了……”

那火焰说到最后,干脆猖狂的笑起来。

三吉愣愣的回头望着她,它一边不屑的瞥她一眼,一边气焰再一次嚣张的燃得八丈高。

“看什么看小鬼头,小心我烧死你啊!”

三吉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舀,转身,默默地朝街对面走去。

又来了,为什么这里的妖怪们总觉得获得一舀水比登天还难?

走出郁郁葱葱的繁华街道,面前不出意外的一片荒凉,走到那荒凉的井边,回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繁华森林,三吉又忍不住心中犯嘀咕。

这里格局她多少年也没想明白,一边是是繁华的妖界森林,一街之隔的对面,就是她所在的人界破败的荒凉之井。

她甚至能从井边清楚的看到街对面,榕婶站在“破镜重圆”的牌匾下,还在对那火焰骂骂咧咧。可榕婶却偏偏看不到她,榕婶似乎从来都看不见这块荒地,以及她心心念念的无根井水。这条街的人都不知道荒凉之井的存在,一如他们不知道人界的存在一样。

没错,荒凉之井在人界的地盘,而在妖界那些眼中,人界只是一个传说。就像在人界,妖界也只是一个传说一样。

“哗啦啦……”三吉一边嘀咕,一边捞起满满一舀水。“这么多应该够了吧?一舀水换一碗幽灵粥,咩嘿嘿……”

她抿了抿口水,飞快的朝“破镜重圆”冲去。

“水来啦榕婶!快浇它,快浇它,浇了它我们快去吃饭……”她马不停蹄的将水塞进了榕婶手里,两条短腿在地上来回瞪,巴不得立刻朝粥铺飞奔而去。

那火焰却了鬼一样的瞪着她。

“你,你是谁……”嚣张的气焰再也不见,它甚至轻轻的发着抖,它害怕极了。

“我是谁?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小鬼吗?哼哼!”三吉缓缓的朝它凑上去,它浑身赤红的火焰突然全然变成了白色。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它的哀嚎消失在榕婶倾倒而下的水流声中。

“哗啦啦……”

火焰惊叫了一声,便瞬间幻化成烟,直窜入云霄。

三吉的视线紧随着那道烟雾追去,却只见那道似雾似烟的东西奔到了天际,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接着陡然爆发出一个五光十色的烟花。

“我去……”三吉惊艳的瞪大了眼,双手合十呆呆的感叹:“好美……”

烟雾散去,她意犹未尽的头一扭,颇为认真的盯着榕婶。

“榕婶,还有没有这种火焰,要不我们再烧一只?无根水什么的,我管够的。”

不等榕婶回答,周围迅速嘈杂起来。

“天哪,快看,那是圣火鬼令!”

“圣火,只有圣君的圣火才能自爆传信!鬼令一出,必有妖惑!”正在周围游荡的幽灵们,在看到那美丽的“烟花”绽放的瞬间,瞬间聚集到了榕婶的店门口。

“圣火是从这里出去的!”其中一个胖胖的幽灵大喊道。

“榕婶,你在搞什么鬼啊,这次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生意,居然惹出了圣火鬼令?”另一只瘦弱幽灵恐惧的在墙角露出一只眼睛,即好奇又害怕的模样。

看到大家感兴趣,三吉得意的扬起了嘴角,挺身走到前面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不瞒各位,除去这只圣火我可谓是功不可没。”

她胖墩墩的个子抬头挺胸的站在幽灵们面前,两个毛毛躁躁的辫子飞扬在头顶,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流着一汪口水,说话奶里奶气的,显然没有说服力。

众妖只是呆了瞬间,为首的胖幽灵便冲她狠狠的吹了一口阴森寒气。

“小娃娃人不大,牛皮吹得不小!圣火岂是你说灭就灭的,去去去,一边去!也就是榕婶这个有三千年道行的疯老太婆有点本事,喂,榕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凑热闹的幽灵们纷纷好奇的看向榕婶,而她却只心虚的瞄了三吉一眼,接着抖着手一把拽起地上的满满大叔。

她迅速的叨念了几句咒语,将那玫瑰形状的心脏仓促的塞入慢慢大叔的胸腔,不等周围的幽灵再多说一句话。她又飞快的念起咒语,接着泥土飞快的开裂,她的脚也瞬间分出四肢五骸的根,一转眼,她带着满满大叔就要窜入了地里。

就要消失之前,她嘴皮飞快的动着,隔空心音便急切的传到了还在傻笑的三吉耳朵里。

“小三,幽灵粥我以后再补给你,现在快到街对面去!”

十几只白色幽灵顿时在三吉周围围着打转,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都闪烁着无比好奇的幽光。

“小姑娘,你是……”一只八卦的幽灵刚要跟三吉搭话,忽然,一阵天旋地裂的飓风带着撕裂空间般的恐怖力量,倾然而致!

“翁!”

那是一种奇异的波动,非要形容感觉的话,就像是空气突然固化了,更或者说,连同时间也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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