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先生，欢迎来到舒心茶馆，请这边坐。”师父又说了一遍，“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老先生节哀顺变。”这次他的声音多了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让原本有些恍惚的我清醒过来。
老先生也被惊醒，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师父，眼神中除了迷茫，只有无尽的哀伤。
“老先生再这么伤心下去可就要伤到身体了，相信令孙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这个样子。”师父从老先生怀中接过死者，为他整好遗容，轻轻放在地上，而后扶着老先生坐下，“小红，去泡杯‘解悲茶’来。”
我闻言转身回去泡茶。“解悲茶”的叶片状似槐叶，却平滑厚实，呈淡绿色，要先用温水漂洗浸润片刻，再用清泉水煮制。煮好的茶叶片微卷，茶水微黄绿色最佳，气味甜润，前两遍服用效果最好。我回忆着师父当时的动作，小心地看着炉火，不由自主地被茶香吸引，但想想师父数次警告，我只能暗自吞唾沫。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待我？阿湾那么乖巧善良，你为什么要把他夺走？一定要一个人死的话，为什么不是我？……”老先生只是平静了一小会儿，看到孙儿的遗容，不由再次悲从中来。
“老人家，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您再伤了身体，您的亲人可就更加难过了！”我正好煮好第一遍，把茶放到他的面前，说。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他是我唯一的孙儿啊！我宁肯死的是我，你知道吗？……”老先生很气愤。
“生死岂能随便代替？林老先生，恕我直言，即便你死了，也换不回他的命……”师父淡淡道，“这个时候你再怎么伤心也换不回他的生命，反而会让他不安……”
老先生抿了一口茶，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看着阿湾的眼神还是一样的忧伤，却少了几分歇斯底里，不再哭喊，泪水却还是大滴大滴往下掉。
我有些不忍心，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道：“老人家，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阿湾哥哥看到您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伤心的，还有您别的亲人朋友也会很难过……”
不料听了这句话，老先生又扑向自己的孙儿哭喊起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他是我唯一的孙子，唯一的亲人！……阿湾啊，你好狠心！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白发送黑发了，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你走了，还有谁在乎我？你走了，又有谁替我伤心？你走了，我还要怎么活？……”
我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又觉得很是愧疚。
“不！你还有邻居乡亲，还有朋友故交。现在他们就在你家院子里，他们很关心你！”师父的语气中有几分严厉，“只要你的心不孤单，生活就不会寂寞……”
“邻居乡亲？朋友故交？”老先生的眼神有些迷茫，“啊，张老！亲家！我对不起你们啊！阿秀被他们抢走了，我却毫无办法……救不回她，也没本事报仇……都是我无能啊！……”他跪坐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这世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前世因种今生果，”师父不动声色地再次把茶递到了老先生手里，“他其实是你前生的债主，此生只为了讨还债务。如今这债务还清了，他也就离开了……”
“我不管前生的恩怨，只要今世的他活着……”老先生无意识地喝完了茶，再次清醒过来，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咦？我这是在哪里？你们……你们又是谁？”
“这里是舒心茶馆，我是茶馆老板，她是我的弟子，也是茶馆伙计。”师父淡淡道。
“舒心茶馆？”老先生很是疑惑，“我刚才不是还在家里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还有……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你正是从家中来，因为有缘，便来到了这里。”师父为老先生续了一杯茶，唏嘘道，“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我也经历过。那些曾经的知己，现在还有几个人存活于世？”
老先生端着杯子，眼睛却一直盯着孙儿的遗体不肯离开，如傻子一般……
这店里的“傻子”却不止他一个，我此时也如傻子一般盯着一个物件：那是一面屏风，高约五尺，宽三尺，立在东面墙边，正对着我。那屏风质地非金非玉，光滑如镜，能照出“人影”来。但诡异的是，它只能照出两个“人”，一个是师父，而另一个竟是死去的阿湾！
屏风中的师父一身道装，看起来倒也英姿飒爽，却偏偏坐在一盏金色莲台上，再加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显得不伦不类。
而那阿湾就更奇怪了，他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身影时隐时现，仿佛随时就要消失一般。他看着林老先生的眼神温柔中带着苦涩和心痛，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法开口。
我回眼看看身边，阿湾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鬼！这次是真的见鬼了！我不由又退后了两步。
师父发现不对，看看我，又看看屏风，轻叹一声道：“哎，也罢，这也是你们的机缘，我便破例帮帮你们吧！”说着，他双掌合什，面对阿湾的尸身诵起《地藏经》。屏风中的师父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和尚，头顶显赫的戒疤，身穿红金色的袈裟，一手竖立胸前，另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木鱼，两眼微阖，念着经文，身后隐有金光显现。
随着经文的念诵，屏风中阿湾的影子渐渐凝实。师父念完之时，阿湾抬脚走出屏风，曲膝向师父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成全。”
师父摆摆手：“还是你来劝老爷子吧！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阿湾又行了一礼，转身跪在爷爷面前，哽咽道：“爷爷……孙儿不孝，让爷爷伤心了！”
老先生顾不得吃惊，也顾不得地上还有一个阿湾，满怀欣喜地去拉面前的孙儿，却不料拉了个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