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向那个占了我的“地盘”的小乞丐。
他身长不过四尺，七八岁年纪，衣衫很旧，却不算太破，也还算干净，看来干这一行还没多久——也是他幸运，正赶上我离开，不然连这方寸之地也不可能找得到，更别说我留下的那点儿“资产”；而且，若不是麻子脸他们正需要一个玩意儿，这偌大的洛城也容不下他。
他蜷在地上等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那群地痞已经离开，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只手拄地，另一手捏了捏肩——大概是刚才被打伤了，他疼得吸了口气。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却无法温暖他那颗冻结的心。他那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冷漠，却还留有一丝不屈。
我可是当了一年多的乞丐以后才真正进入角色的啊！这个小家伙又是遭遇了怎样的变故才这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身份呢？我看着他，如同看着数日前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由得鼻子一酸，看向师父。
师父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钱，大部分是铜钱，还有几块儿银元，一齐放入那个小瓷碗。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几乎被晃花了眼。不过想想自己身上这套新衣，再想想师父的身份我也便释然了，师父这样的人怎么会缺钱呢？
小乞丐比我有出息多了——看到那么多钱，他只是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道了声“谢谢”。
师父摇摇头：“快收起来吧，财不露白！去买两件衣裳，最好能找个正经活儿干。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谢谢！”小乞丐收起钱，再次拜谢。
“我们走吧！”师父向我招了招手。
“谢谢你，师父！”我也由衷地开心。
“先生，”就在我们转身要走时，那小乞丐又说话了，语气有几分胆怯，却很坚定，“请问您可需要小厮杂役？”
师父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不需要。”我也没有转身。我知道，我们真的只能帮他这么多，总不能让他喝遍“七情茶”，吃遍“六欲果”，让他忘却一切烦恼吧？真要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幸运的能有几个？感谢满天神佛，感谢师父，让我成为这少数的幸运儿之一，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我什么都能做的……别看我小，我身体很好，力气也大。”我听到他站了起来，似乎还在向我们展示自己的力量。我也知道茶馆不会再招人，但还是向师父看去。
“对不起，我们不能雇佣你。你可以去投靠西街刘府，据说刘大公子待人还不错；不然去城南小安寺也能找点儿事做。”师父还是为他指了路。
“谢谢……”我能感到小乞丐跪了下来。
师父摇摇头，带着我离开。在路上，他说：“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太多太多。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问题，满足所有人的要求。我们只能尽力做我们能做的罢了……”
在一家家常菜馆，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点了几道菜，师父走到窗前，看街上人来人往，轻声问：“这就是你的家乡？”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又发现师父是背对着我的，便“嗯”了一声。
“想不想回家看看？……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师父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却听清了每一个字。
“……”那个字哽在我喉间，又被我咽了下去。想吗？不想吗？回去了又如何？知道了又如何？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早提这个问题的。”师父转过身，看向我的眼睛。
我不由得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神：“没……没关系。”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红了，我想我终于真的活过来了。
“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想明白了，这是你的劫。如果处置不当，将会成为你的心魔。”
听到这些，我正要接话，却又被师父拦住：“为师也看不透你的过去未来。因为你太特别，不过也正是看到你的特别，我才会留下你。真有一天想回去了，想寻找了，就自己去吧。心魔，只有自己才能打败。”
我突然有了一丝明悟，想要去抓，却又找不见了。想了一会儿，终无所得，我只得暂且作罢。
四下里看了看，饭点儿已过，饭馆里没几个人。除了我们师徒俩，就只有一个华服公子。
那公子明明已经喝醉，却还在拼命地要酒，间或念叨几句话，却是什么“叶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姓刘的有什么好？……我哪点儿比不上他？……为什么？……为什么？”
饭馆的掌柜和小二似乎也不敢惹他，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厌恶，只有敬畏。所以他们没有给他拿酒，却也没有赶人。
看到这一番景象，我突然问：“师父，茶馆是怎么选择客人的？”
“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剧烈到一个极限，又恰好被‘海市蜃楼’发现，就会把他传送过去。”
“恰好被发现？……那得有多少漏网的？”
“那是不可避免的。说到底，还是个缘分，他与茶馆有缘的话，就会来。”
“也就是说，其实我们只能帮到很少一部分人？”
“不错，佛祖也不可能真的普渡众生。否则，我们该忙死了。”
我点点头，看着那公子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这个为情所困的人，看来我是帮不上你了。
“佛渡有缘人。除了茶馆传送来的客人，如果我们遇见了，也可以带着他回去。这是另一种缘分……先吃饭吧，呆会儿他要是还不能恢复的话，我们就带他回去。”原来我们的饭菜已经上桌了。
“怎么带？不会被人拦住吗？”我惊讶道。那公子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我们要是随便把人带走，岂不是要被怀疑拐带或是绑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师父故作神秘，“赶紧吃饭吧。食不言，寢不语。”
“……”我埋头吃了一会儿，才发现师父只是看着我，却没有动筷，“师父，你怎么不吃？”
师父看看天：“已经过了午时了。再说，师父不吃荤。”
“……这……这……”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赶紧吃吧，不用管我。你不是出家弟子，不用守这些戒律。”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打了两个嗝，偷眼看了师父一眼，小声道：“师父，我们回去吧……”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没有享受美食的福份——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机会。
师父好笑地点了点头，带着我离开。走过那公子时，师父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醉鬼公子晕晕乎乎地趴倒在桌子上。
“走吧，别让他等太久……”
“啊？谁？”我奇怪道。
“就是他啊！你不是想帮他吗？”师父指着那公子道。
“他不是……他不是还在这里吗？”
“这只是幻象，给这附近的凡人看的！别忘了茶馆前身是什么！”师父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似乎真的把它当成木鱼了，“总不能让他凭空消失吧？那样就不是简单的拐带绑票了……是大白天闹鬼……”
“……”神仙不好当啊！先是仙器的用法就令人费心琢磨——都是大师伯的错，没事儿把一个仙器炼成万能屋干嘛？我还是不要跟他学了……
出门后，正好经过一个书摊，师父随手挑了两本书，便带着我到了僻静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