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琳在老家的小屋子里躺着,睡了几天几夜还没醒过来,她脸色苍白,小身子像一片枯黄的叶子,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姑妈铁石心肠不让可琳回家,姑丈说,可琳从小都不喜欢医院,所以决定把她带回老家,至于姑妈,他从外地回来到现在连一眼都不待见。
姑丈心疼地看着可琳,爸爸站在一边,扔了一根香烟给他,姑丈接过,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无论谁的心情都是有点沉重的。
老屋有些黑暗,房间里开着通明的灯光显得刺白刺白。好闷,出去喘口气。
走下台阶,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潮潮的。我这是怎么啦,哭了?喉咙又是怎么啦,一顿一顿的。哭鼻子呀?
我自觉不是一个能逆来顺受的人,踩下的每一级台阶,都让我感到脚步特别沉重。韩阳书,我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真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老屋前方有片青翠的竹林,这里位于山村的边缘,竹林晚风,夜里树叶沙沙作响,悠悠然唱着小曲,徜徉于此,会幻想身处音乐的海洋。是自然界的音乐。很美丽。
只是美丽终归有些寂寞。可琳睡了好几天,她被揍得鼻青脸肿,脉象有些微弱,下手这么重的人,可见韩阳书是多么的蛇蝎心肠。
夜色寥寥,我不敢走进深处,只在绿叶浅浅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见右上角的石头边坐着一个人,背影瘦削,垂着脑袋,一只手在地上划着什么。
韩井阳?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第二眼,果然是他!
我快步走了上去,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毫无动静地呆在那里。
“嘿!”我用力地猝不及防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啊!”韩井阳吓了个屁滚尿流,倒在地上,双目睁得奇大无比。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
“你……吓人!”
“原来你也是这么胆小的呀,嘻嘻”
一咕噜从他身边坐下来。这么些天不见,韩井阳瘦得眼窝都深深陷进去了,下巴尖得像岩石的棱角,还长了短短的灰色的胡茬出来。
脸,是往日不见的沧桑。
“你的眼睛还好吧?”
他的左眼上,好长的一条疤痕,上面还有硬皮,紧紧地依附在那里。
“没事。”他不自然地眨了眼睛,把脸扭了过去,问我,“可琳怎么样了?”
“你……是在这里等她醒的?”
“那么说,还没醒过来,是吗?”
我点点头,沮丧地看着草地。
韩井阳转过脸来凝望我,又把头埋了下去。好几秒,我感觉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被努力地抑制着。慢慢,慢慢,一阵脆弱的哭声起起伏伏地飘荡在我们之间。
我的身体就像一套坚硬的铠甲,按兵不动是潜藏着想要包围住那些脆弱的冲动。我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觉得他需要有个人安慰,这个安慰,也许是一个握手,也许是一个浅浅的拥抱,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飞快地掠过可琳的身影,还有韩阳书。
他顿然远离了我去。
“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我拾起一根掉落的绿草枝,是他刚扔在地上的。
“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我也不想提起它。”
“哦。”
绿草枝在地上勾勾画画,龙飞凤舞。
他问道:“你在写什么?”
“没写什么啦。”
“哦。”
气氛怪怪的,想了想这几天的事,还是忍不住想问他:“这几天……被人追杀?”
“你才被人追杀!”他一口气喷我。
“不是就不是,干吗那么凶。不是被人追杀,难道你是夜里梦游跟自己打架伤成这样的啊?”
“反正……不是被追杀,只是跟人家打架。”
“跟人家打架?”打完架就躲进小屋子里疗伤?天哪!这些纨绔子弟每天净找事做,真是无聊透顶了。
“为了什么事非要跟人家打架呀?”我继续问。
“打架就一定要有事才可以的吗?”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说的话是荒谬的,而他的真理才是足可相信的。
虽然他只是比我大一岁,但,代沟……代沟。
“下次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你都不知道可琳有多么担心你,她为了你,从家里跑出来,没日没夜地照顾你……”这个时候一定要把可琳的心意捧出来让他好好地看清楚,有一个傻瓜,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
但是,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黯然。
他这才失落地慰藉了一句:“是我欠她的,我不会忘记的。但是你一说出来,我心里……不好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朋友,我安静地坐在这里听他讲话,也安静地感受着他的心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时,暮色渐渐上了灰,晚风轻拂,四周飘扬着竹叶的清香,泛在鼻尖之下,一片一片暖在心田里。
两个人之间坐的距离那么相近,抬起头互望了一眼,感觉,有些奇怪。脸上忽然有些发热,像有一股热气从内心升起,烙印在脸上。
“我们……好像……好久没见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有……其实不过几天而已。”他的眼神因为凝重,我的心不自觉地飘了一阵,浮云一般轻轻地荡漾着。
“是……是吗?我觉得……好久了呀。”他好像有点慌了。
“嗯……”
心脏跳得好快!
吃错药啦?
镇定。镇定。
“夏影萱,我想跟你说一声……”韩井阳的鼻息近在眼前,我仿佛能闻到一股热热的味道,好神奇却又很羞愧,我觉得,这是不应该的!
我不应该对他这么敏感,夏影萱,醒醒,不能沉溺下去。可是,我依旧吞吞吐吐。
“说……说什么呀?”
怦怦!怦怦!
“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呀?”
“谢谢你没有把阳书的事告诉我爸爸,没有把它说出去。”
什么?这人怎么老是这样!
顿时泄气。
“是凌腾彦叫我别说的,我答应过他的事,当然不能毁约。”我解释道。
但愿没有第二个人在我面前赤裸裸地献出一颗要保护韩阳书的心,让我感到自己没有一点点存在的价值性。
“是凌腾彦叫你别说的?”他似乎感到丝丝意外。
我点点头。
所以说,小子,别以为我是因为你,我是因为凌腾彦,凌腾彦!
这一说,想起来也是好久没见到凌腾彦了,韩阳书这么坏,他如果知道我被韩阳书暗算,就连我的表妹也惨遭毒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总不会真的那么痴爱一个坏女孩,像个没脑的傻子一样的吧?
韩井阳似乎有些失望,仰头,背靠在了石块上,看着头顶上方垂下来的绿叶丛丛。是失望的神情?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他喃喃自语般的埋怨着自己:“都怪我,若不是我,可琳也不会跑到酒吧里去。”
“为什么这么说?”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很紧张。
“我这几天都……”他顿了顿,跳过了自己的话题,“可琳那一天是跟我在一起的,我们被一群流氓绑住了,锁在一个黑屋子里,后来我先被带了出去,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全都不在了,把可琳带到酒吧里,我进去的时候她在跟那群流氓拼酒。”
“拼酒?”我想起大人嘴里说的“喝酒闹事”,该不会可琳真的在酒吧里跟一群流氓杠上了?这……她怎么会这么出格?
难以置信……
韩井阳继续说:“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去想把她拉走,那些流氓就火起来了,二话不说就跟我动手,可琳就是替我挡住了一个酒瓶受伤的,她身上也挨了不少打。”
“可是,你怎么知道要去那家酒吧?有人通知你了吗?打电话告诉你的?是男的还是女的?你认得那个声音吗?”
“我知道在那个酒吧,是因为……阳书经常去。”韩井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眸流露着深深的绝望。
“……”
我是知道的,这样疯狂的事情,除了韩阳书做得出来,还会有谁。除了韩阳书有这个本事和心情,还会有谁?
但现在好了,韩井阳今天也看清楚自己的妹妹是怎么猖狂怎么祸害人间的!
“对不起。”他道歉。
我无话可说,此刻心里藏匿的不是先前惊涛骇浪的愤怒,而是一种另类的怪异,是悲伤,为可琳的不幸深深的悲伤。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他又问。
“我怎么知道。报警,你愿意吗?”一只手用力地拔着地上的草。我希望自己能够力大无穷,把一整片竹林给揭起来,就像铲除韩阳书的嚣张一般,尽管只是在幻想而已。
他惊恐地望着我,眼睛里无限慌乱:“其实,如果说阳书为了报复你,利用了可琳,还把我打成这样,说实话……我,我无法相信这么主观的推测。”
“什么?你认为这是在主观推测?”
疯了吧?老娘真想发飙!
“我只是了解阳书,觉得她不会这么做的。”他努力地解释,跟所有护着她的时候一样的借口。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这几天被人打是怎么回事。你们兄妹俩感情不和,韩阳书敢用剪刀划伤你的手,打你又怎么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谁不顺眼就要赶紧对谁斩草除根。她现在看你不顺眼,你作为一个失败的哥哥心里有多不舒服,你又不是跟她同床共枕,你对她能了解多少!”
气愤,气愤!
暴若犀牛。
我承认这段话说得有些伤人,把韩井阳狠狠地刺了一番。但是革命,就是要唤醒一个个懵懂的灵魂,我肩负着如此重大的责任,革命不怕人众多寡,怕只怕自己连自己都没法战胜。
韩井阳头低低沉思着,良久,有风吹过,竹林沙沙地又响了一阵。心系可琳,所有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头脑可真凌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