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玢被这力道吓地,忙提起十二分精神,抬眼望向羊珺,此人她是第一次见着,然唇边却是不自觉地蹦出‘大哥’二字,心中一悸,这种感觉,跟当日在襄阳时完全一样,根本非她所想。
“放开我……”周玢随后出声,打断一旁三人的各有所思。
羊珺神色有异,放开周玢。身后走进来尹孟与三两婢女,盘盘碟碟,没一会儿,就将屋中央的圆木桌子给整齐满了,尹孟朝周玢走过来,恬淡地笑着,抬眼望了跟前的三位男子一眼,揽过周玢去,“不用理他们,我给你备了你爱吃地,先吃几口再说话!”
周玢思绪纷乱,只随了眼前这清丽脱俗的陌生女子往桌榻边去,身后,羊瑞与刘暾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她这是愿意吃东西了。不想,听周玢道,“你们出去吧。”
尹孟虽觉情形不对,然亦转过身,对着一动不动的三人宽慰道,“你们且先回去,我再劝劝她。”
“你也出去。”周玢淡淡道,在榻米上坐下,开始抬手拿桌上的点心,却在犹豫了半晌之后又放了下来,都是些辛辣食物,实没什么胃口,原来羊献容竟爱吃这些东西。
尹孟没有依周玢的话退出去,而是送大伙儿出去时顺手带上房门折身回来坐在周玢对面的榻榻米上,看着她一眼伤神,不禁问,“怎么了?不想吃么?”
“我从前都爱吃这些东西?”
“从前?”尹孟细眉紧锁,不明白她的意思。
周玢抬眼望着跟前的女子,眉目清丽,很是脱俗婉约,纤弱有致,谈吐间尽显温和气质,不自觉轻声答道,“就是我离家出走之前。”
尹孟点点头,“当然!为何这么问?是觉得这回作得不好么?”说着,至盘碟中取了一块放至嘴中,浃尝之后,一如往常赞道,“还不错啊,我特定让康师傅按你的喜好作地!兴许是火候差了点儿……”
将面前盘碟一推,周玢没了食欲,抬起眼干脆跟眼前的女子明说道,“我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
尹孟愣了下,渐渐缓下唇间细嚼着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默了一会,这才问,“所以……原先误认为你刘哥哥是搜锐也是因为忘记了对吗?”
周玢点点头,算是回答。
尹孟静静望着她半晌,似在确认什么,一会儿,才起身走至周玢跟前坐在她身侧,抬手细细撂好她颊前的发丝,轻声道,“我就觉得你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可又不知道是为何。如若真是因为忘记了所有事情,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外头受了什么苦么?为何会失忆?殷锐又是谁?……”
周玢受她安宁的目光感染,心下渐渐冷静下来,只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地是,现在该怎么办?”
尹孟定了定神,这样郑重说话的口气,放在原来的四妹身上,是绝对不会有的,在心下叹了口气,嘴上道,“你想怎么办?”
“我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周玢直觉眼前这个女子是极其聪明的,言语间,尽是将不明思绪完全放在心里,不动声色。
尹孟再次静默,收回手起了身,踱了两步,在周玢焦急的期待目光中,停下,道,“除若这个,我都可以帮你,甚至帮你瞒着父亲……”
父亲?难道她也是羊献容的姐姐么?周玢心下一个咯噔!
“可我只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这里是你的家不是么?纵然什么都记不起,但这些已经是事实,不会因为你记不起来就会有所改变!”尹孟似意有所指地说,折身又在周玢身侧坐下,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入宫,但事已成定局,这是我们作为女子的职责所在:那便是孝顺父母,即是孝,则当以顺为先!听嫂嫂一句,莫离家,有些事,只要我们直面而上,兴许还会有更好的转机等着我们不是?”
原来是羊献容的嫂嫂,周玢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能说出这番话地,定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默了一会儿,深知要让她带自己离开是定不可能的了!遂道,“那嫂嫂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
“一定!”尹孟点了头,认真回道。
二人坐在厢房里,一直聊到日落时分,尹孟深入浃出地与周玢讲了她作为羊家的女儿作为未来西晋朝的一国之母,她的一举一行给羊家孙家甚至整个天下所带来的利害关系,说到最后,周玢在心下不禁暗叹数声,敢明她是来当说客地,想起羊夫人在前日被自己多次拒之门外时的情形,看来,这些话,一定也是羊夫人当时最想说的罢!
“嫂嫂,我饿了……”望了一眼桌上没有动过的食物,周玢无力地道。
尹孟略显尴尬地望了一眼六棱窗外已然没入地平线下的落日,笑道,“我这就叫人给你拿饭食进来!”
“谢谢嫂嫂!”周玢见她终于准备起身,心里如蒙大赦。
尹孟停步愣了会儿,望着周玢脸上十分真诚又有几分虚弱的笑,心下思忖:看来,她当真是变了不少!
——
四日后,周玢这才稍稍调理好了作息,那日自从跟尹孟谈了话以后,她心下顿时冷静了许多,虽这几日也不大见人,但总算是跟周遭的婢女熟络起来了,这个叫珍姝的女孩,是她最贴身的,娇巧可爱,能干脾气又好,周玢倚在床榻边看着她进进出出,突然想起风谣,也不知道,她在将军府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珍姝端着膳食碎步走进来,“小姐,中午还只吃些粥么?”
“不,吃饭吧,喝粥喝了几日,连走路都不来劲儿了!”起身动了动胳膊肘子,前几天因为空腹太久又突然毫无节制的饱餐一顿,结果是胃将军不满,大大地被折腾了一场,好在府上照顾倍至,现下这才好得周全,“不是说下午四小姐可以出苑子了吗?我想去看看她!”在圆桌旁坐下,周玢道。
“是呢!不过小姐……老爷事前吩咐过,如若小姐能起身走动了,就先去他苑子里走一趟,还有老老爷,他老人家这些天也惦记着三小姐!”珍姝如实一一道。
羊玄之,虽那日十分凶猛地骂过女儿,但事后在周玢不吃不喝躺在屋里谁也不见的数日里,他却是时不时让人过来打探询问,虽言语间不很和善,但最终目的都是要为她的身体好;羊谨呢,羊献容的的祖父,一个老谋深算的长辈,官居尚书左仆射,为人谨慎处事拘谨,倒也真符了他这名。
“再说罢,我现下还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们说话,往后日子还长着,过两天再去也无妨!”
珍姝见三小姐仍是一脸病色,心下想,只要没好全就还有理由应付老爷那头的人了,遂回道,“也好!”
晌午之后,艳阳高照,午睡后醒来,却又是一场大暴雨如期而至,不好出门,周玢遂与珍姝留在了屋里。
不时传来急急地敲门声,珍姝应身去开门。
见羊献环与燕娥正一前一后抚着周身的衣裳快步地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湿气,周玢赶忙从凉榻上揭了薄锦被起身,“你们可来了,我正想过去,不料起得比这雨晚了一步!”
羊献环摘下头上的雨具递给珍姝,着了女装的她,倒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显着满满的女儿态,“我们也是等着时辰一过便出来了,你这几日可好?病可好全了?”她疾步上前,仔细打量周玢,问道。
周玢望着如此美人,有半晌失神,抬起眼回她道,“哪里是什么病,只不过饿了几天而已,现在一切正常,你不用担心我!”
二人在几榻旁坐定,燕娥与珍姝至偏房置伞具去了。
“父亲……罚你们在屋里禁足一周,可有另外再罚你什么没有?”周玢一直心下懊恼,为何自己犯错误羊玄之不罚,偏偏罚她们这些无辜的人。
“一周?”微微拧着俊眉,不解。
“哦,就是说七天的意思,这是一个计时的方法,类似于天干地支……”周玢随口解释道。
羊献环了然地点了点头,四妹向来心性沈敏通透,识书甚多,这些自己不懂,倒也实属正常,恍然后,摇摇头道,“父亲向来不会如何罚我们,只是这回,他真是担心你才会这样做。四妹你莫再怨怪于父亲,其实这次的事情也非他所意!是……外祖父的意思,父亲与祖父也是后来才知道地。”
“嫂嫂已经与我说过些了,我明白,不会怪他们的,你放心!”周玢脱口而出便是安慰她的话,心下自己也在意料之外,但如今她已然不再时不时便觉得惊诧,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那个羊献容还在,她根本没有离开,只是在什么地方在哪个角落,自己尚不知道而已。想法很没道理,但她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本身也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地。
“真的么?那我便放心了。”羊献环点头道,心下却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风雨欲来之前突然的平静呢?“对了,父亲这几日要在后园里办一场赏花宴,为你而办,所以你得赶紧把病容驱走,到时,京都亲贵,名门士族,恐怕有好些都会主动慕名而来……”
“赏花宴?”周玢吃了一惊,这怎么没听珍姝说起。
“是,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父亲与祖父会替你办好所有事情,这场宴,无非就是让你给大家碰碰脸,日后……”羊献环说到这里,眉宇间的神色突然黯淡了几分。
周玢不期然接过话,“是要替我日后的地位广撒门路了么?……这样也好,省得我再一一打听!”
此话一出,二人当下便是悠地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