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泪痕犹在,心里钝痛,依稀记得昨晚梦里千雪那叫着姐姐的声音,于是心里有了打算,穿衣起床,梳洗一番,出了门去。
一路上被人碰上好些人,无不从帐子里头偷偷看过来,各种视线交杂,我不理会,途中从旁边桌上随手拿起几块摆放的糕点,当做今早充饥的早点,到了大门口,遇到婉婉,她见我直冲冲往门外赶,问道:“梨雪你一大早往哪去呢?”
婉婉脾气柔和,让人很难生起气来,我也不例外,将原本心里的那些难受压制起来,面上扯出一个笑,道:“出去转转,好不容易盈袖不用管我了,在这里也闷了几天了,再不出去,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笑得那么难看,不是昨晚皇上才赐婚于你么?昨晚还是那么个高兴劲,今早就这副表情了呢?”婉婉看到我脸上的笑,有些不解。
“没事,就是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也许是好久没出去过了,在这屋子里闷的。”我不在意挥挥手,然后挥了下手,“我先出去了。”三步两步跨出门槛,身后婉婉欲言又止,但看我已经走远,也只有转身进楼里去了。
街上人群不少,昨晚皇上赐婚段南锦的事情早已被传开,街上也无一不在议论着昨晚那段赐婚的事,一个舞姬被传的怎样的天仙貌美,怎样的倾国倾城,就连那不进女色的段南锦段小王爷都给动了凡心了。还有好多人在说哪府的小姐今早听到此消息时是如何如何的伤心欲绝,甚至还有想寻短剑的,无一不想将那那绝色妖姬似的舞姬大卸八块而解恨。
听着这些,我心里竟然有些高兴。自己追了紫竹千年才修成正果,如果不是今早这些议论,我还有一种恍如梦幻的感觉,现在听着其中夹杂着一些谩骂,心里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使得一早的抑郁一扫而光,连带着步子也不觉轻快起来,随着那大街小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看到前面那朱漆大门,三步两步跳上台阶,对着那紧闭的大门用力拍打。
“何事?”没一会门就被打开,开门的是个侍卫打扮的人,那人开来门看见门口就我一个人,疑惑了道。
“我来找人。”看到开门的侍卫,我比了比自己的小胳膊,挥动几下。
开门的侍卫打量了下我的穿着打扮,又看了下就我一个人,料想也不是什么官宦小姐,又是来找人的,于是原本有点客气的话语变得不耐烦起来:“这里没你找的人。”
“那你们这里招人吗?”我见那侍卫不好说话,从开着的门往里面看了看也没什么人,于是脸笑得甜腻问道。
“哟——”那侍卫这才仔细看了下我的脸,面上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变得有点猥琐,“姑娘要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你看我什么都不会。”说着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那侍卫的眼神立马从我脸上移开,跟着我的手去,“但我就是有一样东西最精通了——”说道那精通那两字时我声音放的低低柔柔,笑得愈发甜腻,那侍卫被我这样一笑,眼珠子立马圆瞪,手也慢慢往前伸,就要往我脸上摸过来,于是我将脸凑过去,在他耳边柔柔道:“你想知道我那精通什么么?”然后下边单脚往上用力一顶,那力度被我使了个十成十,那侍卫脸色惨白,护住裆下,嘴里语不成调,我将那侍卫踢开,几步跑到里面,大吼道:“段缠丝你给我出来!”
没一会从里面走出一对护卫,将我围上,然后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站出来,道:“你是何人?竟敢在襄阳王府上大肆喧哗?”
我眼睛斜斜撇了那人一眼,淡然道:“傅梨雪。”
那管家模样的人一听我的名字,眼里惊疑了下,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语气带上了些许敬意:“姑娘来我襄阳王府何事?”
我知道昨晚我跟段南锦赐婚的事情已经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自然这些王侯大臣府上就更是清楚,所以心里对来这里早已有了一个底。
“我找段缠丝。”
“找我家王爷何事?”那管家见我直呼段缠丝的名字,眼里有着一丝不满,我也我不在意,随便往旁边墙上一靠,懒洋洋道:“私事。”
那管家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我道:“姑娘先去前厅坐会,我派人去通传一声。”然后招呼旁边一侍卫去通报,自己做到我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跟着那管家往前厅走,刚到前厅坐下,那凳子还没捂热,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眉一皱,看着那出现在眼前的人,那人一见我就对着我喝骂:“贱人!贱人!”然后桌子上的茶杯砸来——
我往旁一闪,闪过那滚烫的茶水,那妇人见没什么扔了,于是干脆往我这边扑过来,脸上狰狞可怖。
我看着那人就是昨晚那一直骂我‘贱人’的疯子,也就是段缠丝的娘,不由心里一阵懊恼,怎么来的时候就没想到她呢?我往旁边不停的闪着那女人疯狂的袭击,那管家见到来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在旁边要拉住那妇人,嘴里着急道:“王妃!”
那妇人反复几次都没有抓到我,然后喘着气停下,从头上拔出一根珍珠簪,尖尖的簪子高举,嘴里狠戾的嘶喊:“贱人!我要你的命!傅晚清!傅映华!还我的重阳来!”
那管家在旁边急的直冒汗,赶紧对着旁边的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小王爷来!”
旁人跌跌撞撞的跑去,没一会段缠丝就来了,看到厅里的狼藉,看向发疯的妇人,急忙喊道:“母妃!”然后几步跨过来,也不管那尖利的簪子划破袖口,狠狠的刺进手腕,一把抱住妇人,嘴里连声安慰,眼神对着我,里面是浓浓的恨意,看的我心里一惊,退后好几步。
妇人也被这一簪子一刺,发疯的神智有些清醒,看向来人,抓住段缠丝的袖子,嘴里喃喃道:“缠儿,那就是勾走你父王的贱人,就是她,你父王才不要我们娘俩了的,你父王到死都不肯回来见我们娘俩一面……就是她……是她……是她!!!”说完猛地推开段缠丝,又朝我扑过来!
“母妃!”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眼看着那带血的簪子向我刺来,被段缠丝唤作母妃的妇人嘴里嘶厉地喊:“就是你!!!”
“姐姐!!!”身上一热,脸上温热的液体滴落,面前是千雪那惨白的小脸,看着我笑弯了双眼,嘴里轻声唤道:“姐姐……”
我心里猛地一颤,抱住千雪,手心一片温热湿润,看着千雪近在咫尺的面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千雪怕冷,晚上要抱着我睡,到早晨时也是那么近的距离,千雪弯着双眼,嘴里迷糊的叫着我‘姐姐’,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一倒,伏在我胸前,说着‘好困……’
我看着倒在我身上的千雪,扶住千雪的肩膀轻摇了摇,唤了几声:“千雪……千雪……”
千雪不答,闭着眼睛被人从后扶起,从千雪身后出现了段缠丝的脸,段缠丝身后是被几个小丫鬟扶住的晕过去的妇人,管家在命那几人将妇人扶回房间里去,然后吩咐着人去唤大夫,然后又命人将这里的杂乱整理下,而段缠丝扶着千雪,看着我还躺在地上呆呆的,冷冷道:“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我呆愣愣的看着千雪紧闭的脸,以及身上染血的衣裳,被段缠丝这么一说,倒是回过神来,赶紧起来查看下千雪背上的伤口,撕开了背上的衣裳,我猛地眼睛大睁,紧捂即将要惊呼出口的呼声,看着从那撕开的衣裳间露出的纵横交错的疤痕,心痛得无以加附,眼睛狠狠地看向段缠丝,厉声喝道:“段缠丝!你是怎么照看我家千雪的!!”
段缠丝眼睛闪了闪,然后紧盯着我,恨意迸现:“我本来就没有答应照顾他,傅晚清抢走了我父王,我怎么会照顾她儿子!我恨他还来不及!”
“你!”我狠狠的一耳光挥过去,段缠丝单手挡住我的手,我手挣扎不开,千雪本由段缠丝扶住,被这么一弄,嘴里哼了两声,我马上停止挣扎,嘴里狠狠道:“放手!”
段缠丝将我的手挥开,我赶紧抱住千雪,将段缠丝的手拉开,然后管家领着大夫过来,那大夫首先检查了下段缠丝的手腕,摇头叹息道:“这手要是再刺偏几分,这腕子可能就费了。”
我不耐烦道:“废话少说,给我看看他。”我坐在椅子上,让千雪趴在我腿上,揭开千雪的衣裳,那大夫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我看着千雪那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心里又是一痛,眼睛酸痛,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恰好这时千雪醒来,看着我认真道:“姐姐,不哭,一点都不痛。”见千雪这样,我本来强忍的泪水就这么滑落,千雪一挣扎,想起身,但刺激到了背上的伤口,复又趴下去,手抬起,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继续安慰道:“真的不痛的,姐姐,不痛,姐姐。”
我抱紧千雪,在他耳边咬牙道:“是谁弄的?”
“不痛,姐姐。”千雪不愿回答,我抬头看向段缠丝,“是谁弄的?”
段缠丝盯着我看了一会,沉默了一会,然后一挥衣袖,往外走。
“你站住!说清楚谁弄的!”见段缠丝要走,我将千雪扶起小心靠在椅背上,就要向段缠丝走去。
“姐姐……”见我要追去,千雪拉住我的衣袖,我低头看了看千雪,然后狠狠的看着段缠丝,段缠丝停下来,被对着我,道:“你想知道就跟过来,这里不方便说话。”然后段缠丝毫不犹豫的继续向外走,我赶紧扶着千雪跟过去,弯弯绕绕的转了好一会,段缠丝停了下来。我一看,是上次见千雪的那个花园,旁边池子里开满了一池荷花,让我想起了跟娘亲在齐国皇宫里时屋子旁的那一塘干枯的莲叶,那枯萎的枝干间碧绿的池水,心里一黯。千雪察觉到我的黯然,拉住我的手,我回头看向千雪,笑笑:“没事。”然后看向段缠丝,“你说千雪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段缠丝唇瓣张合了几下,组织好语言,眼睛看着那盖住满池塘的荷叶,开口:“是……”
“是我弄的!”听到那声音我狠狠的看向来人,那人缓步走过来,眼里恨意浓烈,看着我咬牙道:“是我弄的,傅晚清的野种!我恨傅晚清!那狐狸精勾走了我的重阳!”
“不准骂我娘!”千雪跳了出来,但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龇牙了好一会,眼里水汪汪的,看的我一阵心疼,复抱住千雪。
抱住我才发现千雪早已不是当年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孩了,现在的千雪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身形比我宽了几分,但千雪还是乖巧的窝在我的怀里,让我欣慰,虽然长大不少,但千雪还是原先那个喜欢抱着我软软唤我姐姐的千雪,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千雪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但我想这其中的缘由还是得段缠丝他给我一个解释!眼睛眯起,我向段缠丝看去。
“你这贱人!什么眼神看着缠儿!”妇人挡在段缠丝面前,这时候虽然眼里恨意浓烈但没了先前的疯癫,这样我放心了点,但千雪似乎很怕她,虽然在我的怀里,但抓住我的衣摆的手在颤抖。我低头看着千雪狠狠瞪着那妇人的眼睛上泪珠在睫毛上摇摇欲坠,轻轻的拍了拍千雪的背,千雪抬头向我看过来,润润的眼珠子里面有着明显的依赖,我护紧千雪,心里是满满的恨意,恨那随意伤害我宝贝千雪的人,如果不是千雪还窝在我的怀里,我想我是会冲出去将她付在千雪身上的伤痛千倍百倍的还回来,在妇人身后的段缠丝似乎看到我那恨意的眼神,拉住了妇人,不觉将妇人护在身后,警告似的提醒我:“傅梨雪。”
我摸着千雪的背,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妇人,好一会之后,我才开口:“拿件衣服来。”
段缠丝顺着我看向千雪背上的手看去,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只着一件单衣,将手上的衣服递给我,我毫不客气的接过,在那妇人越发阴狠的视线里给千雪披上,然后拉住千雪的手,道:“我们走。”
“谁准你们走了!”妇人推开段缠丝,挡在我面前,“我襄阳王府可不是想进就进相出就出的地方!”
我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脚踹过去,刚才就积怨一深,一直都在极力克制,现在我不惹你你居然自己惹上门来!在门口我就跟那侍卫说过,我最精通的事,不管男人女人我照样往那地方踹!
“傅梨雪!”段缠丝本想奔过来,但那疯女人已经被我一脚踹倒在地,现在爬都爬不起来,段缠丝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下流的一手,挡过来的手居然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么愣神的功夫被我给得逞了。千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那么一脚就叫那女人动弹不得,害怕的拉着我的衣角,怯怯的喊我:“姐姐……”
我安慰的拍拍千雪的手,越过那妇人往外走,那女人已经话都说不出口,而段缠丝本想截住我,我回了一句:“段缠丝!你的帐我会还给你。”
一路走来,都没有人拦住我,到了大街上,街上的人看到千雪衣衫凌乱,脸色苍白,居然对着千雪指指点点,但被我一一瞪视过去,那些人也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盯着千雪看,只有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份。
路过一个老乞丐,乞丐面前的破碗被路人不小心踢碎,那老乞丐颤巍巍的将面前的碗捡起来,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擦,然后重新摆放好,抬头蓬乱的头发遮住的一双浑浊的眼睛恰好与我对上,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叹:“皆是红尘客,何苦,何苦……”
千雪拉拉我的衣袖,叹口气,将头上的银簪取下来放到老乞丐碗里,老乞丐沙哑着声音道:“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