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倒没发现,他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白纸,“你们又闯什么祸了?无缘无故济王罚你们做什么?”
另一个宫女哼了一声,“不就是因为里面那位嘛!明明有手有脚,还非得等着人伺候!倒个茶也会烫到手,还真当自己是贵妃命,什么都有人送上手啊!”
卓清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扬起拐杖来,骂道:“找死么?贱胚子!什么混胀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浑滚到一边去!”.
那宫女本想发作,但回头见到新月和施桐,蓦地发现身后站了两个陌生人,便怔了一下。另外那个宫女边收拾纸笔,边推攘她,“算了,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这宫里有什么东西比得过他对里面那位的忠心?”两人抱着纸笔,嘟哝地走了。
卓清叹息一声,也不说话,拄着拐杖领着施桐新月朝屋里走去。
推开门,先见到外间的客厅里立着两道屏风,褐色的暗屏上描着青竹和白菊,透着一种极致的淡然。
“卓公公,可是你回来了?”一个温柔细腻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卓清领着施桐和新月绕过屏风,新月还没看见房里内的摆设和说话人的模样,便被卓清一把拉着跪了下去,“娘娘,是奴才回来了。”
那说话的人在两丈开外,又开口说道:“曹柔说过多次啦,卓公公身子不方便,这里又不会有外人,就不要再行礼啦!”
新月慢慢抬头朝那说话的人看过去。只见她倚着雕窗,端坐在桌旁,估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眉目甚美,发髻松挽,白色淡衫,温婉雅致中透着一种淡淡的高贵,只是她极瘦,说话时夹带几分怯弱。
“门口的宫女在做什么?可是栩儿又闯祸了?”她朝窗外望去,柔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两个闲得紧的宫女在那里玩着打发时间呢。”卓清回话道。
她回过头来,目光在落在卓清身上,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咳嗽涌了上来。卓清忙过去递上茶水,她抿了几口,缓过气息。
施桐这时轻声说道:“气虚者久饮茶暗伤元气,娘娘还是忌些吧。”
她的目光从施桐身上扫过,幽幽说道:“从来还没有人说过这些话,倒是你细心啦,只是年纪大了,突然忌口,已经不适应了。”说完,她又端起茶杯来,但刚送到嘴边,似乎想起什么来。
她将目光复又转向施桐,细细看了半晌。“你是哪一房的公公?我以前见过你么?”她迟疑问道。
施桐不说话,迎着她的目光,面露微笑。
卓清忍不住说道:“娘娘,她是……”
她却挥手止住了卓清,喃喃道:“我见过的……我一定见过的……”
施桐走上去,跪在她跟前,轻轻问道:“这么多年不见了,娘娘,你可还好?”
施桐浑身一颤,仿佛定住,待明白过来,她跪下去扶住施桐,颤声道:“我一直盼望着能再见你一面……是老天爷听见我的祈求了么?”
施桐哽咽道:“让娘娘挂念了,娘娘原谅施桐吧!”
她的泪立刻落了下来,“要请求原谅的人是我,要不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受那么多酷刑?怎么会被发配到边塞去?是我害了你和卓公公,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中,我多么希望当初被惩罚的人是我。”
积蓄多年的泪倾刻间从曹柔的眼底涌出,她悲喜交集,拥抱住施桐。施桐靠在她肩头,俩人相拥着流泪。
卓清擦拭着眼角,用胳膊碰了碰新月,新月站起身来,泪眼朦胧地跟着他退出房去。
好半晌,施桐和曹柔才收住哭声,相顾良久后,曹柔说道:“施御医憔悴了,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吧?听说被流放的人很少有活着回来的,我那个时候就一直祈盼你能撑下去,后来终于听说天下大赦,便猜想你该自由了,但后来又想你一个弱女子,从小习医在宫中,什么时候受过那些罪,我又好怕你没能挨到大赦,陡然又失了信心。”
施桐微笑道:“那时确实很难过,连活下去的勇气也快没了,好在万念俱灰的时候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才免于一难,不然今天也见不着娘娘了。”
曹柔感叹道:“想来是施御医你的一片善心使然,上天才送了那好心人去助你。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再见你一面,但心里却明白,今生怕是圆不了这个念想了,你受尽折磨、被潜离宫,就算有幸挨到大赦活了下来,但猜想你也是断不想再回这昔日伤心之地了。因此这数十年来,虽然见不到你,却也在心中自慰,是你逃过了劫难,正在那广阔的天地间做个自由人,这样想来心中才好过些。”
施桐沉浮半生,除了后来遇到新月,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牵挂过。她听到这里,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伸手握住曹柔的手,“娘娘,当年施桐只是遵循道义,做了该做的事,何来理由让娘娘费心,担了这十多年的牵挂,施桐……”她到后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曹柔握紧她的手,微笑着说,“能再见到你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们就不要再说这些了。给我说说大赦之后你怎么过的吧?”
施桐这才又擦了擦眼角,说道:“大赦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当初救我于危难的恩人,只可惜找到时他们已遭遇不测离开人世了。我没了目的,四处游荡,途中遇到一些受病痛折磨的贫苦百姓,便停下来为他们诊治,后来寻上门来问诊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急需帮助的苦命人,我便慢慢定下性来,做了个民间大夫。这些年来倒是走了不少地方,虽然清苦,但也学到了不少书里都学不来的学问,有时回头看才发觉当初在尚药局学的那些倒只是些皮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