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认为......咳咳......咳咳......认为晋安此......此去......咳咳......”
“老大人,以后便是您女婿,叫我孔明就是。”刘康颤抖着点点头,诸葛亮扶着刘康的背替他顺着气。“晋安的事,她自是有所考量。风险是有的,但一时半会,他们为难不了晋安。不瞒您说,小婿也是存了私心的。我如是投了刘玄德,晋安为我妻,自然会跟随于我奉心竭力,但我又如何不知她并不属意刘备,她认为刘备只知以情拿人、无甚军学才干,曹操自然也是当世枭雄,以其为主也无甚不可,故此,小婿愿意顺郭嘉意,让晋安去易州与曹操一见。”诸葛亮泰然浅笑道。
“你就不怕......咳咳.....不......咳咳......”
“不怕。于小婿,娶晋安为妻是势在必得,不可转也。”
“可......咳咳......她此去......”
“她此去前路多艰,不知归期。我在这里和老大人一起等候便是,如是等不回来,孔明亲自去接夫人。如是她选择曹操为主,又有何妨?”孔明摇扇而笑道,“胞兄诸葛瑾在东吴为参军,可这与我兄弟情义无关。”
刘康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加之胸口憋闷气息短促,越发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孔明却笑道:“只是如夫人半月仍不归......”略顿顿,复又摇起扇子,“林岚,亮有一事想劳驾。”
“先生但说无妨。”
南阳山中,黄承彦正在房前收拾着那株花事正盛的杏树,施肥浇水,十分忙活,却有小厮前来,三叩柴扉,一作揖,只见是村前酒肆的店小二:“黄老丈,诸葛先生日前吩咐,如有三山外人同行而来寻他,让小的提前来告知先生一声。”
“哦?”黄承彦丢下手里的葫芦瓢,略一思忖,追问道:“那三人此时到哪儿了?”
“怕是随酒肆里的几位先生此刻正往诸葛草庐去呢。”
“晓得了。多谢小二。”黄承彦抹抹手,这便准备出门去了。走至门前,又回头从廊下捡上自己的酒葫芦,跨上门前树旁的小毛驴,扬鞭而去。
“这位便是卧龙先生?”远远瞧着骑驴的黄承彦,刘备上前。黄承彦打量着这个生有异相之人,以及其后两位龙虎之貌的兄弟,敲敲自己葫芦,从驴上跨下来,“非也非也,吾乃其岳丈。”
刘备面露失望之色,稍适,又道:“那劳烦老丈,孔明先生何时归来?”
“他陪我女儿出门去了,忙完事自然就回来了。”刘备对着个无赖老汉躬身一揖,不再言语。黄承彦将毛驴在草庐门前拴好,步进门堂。
“老丈可算是来了,”诸葛均从屋里走出来,躬身一揖,“兄长去迎老丈的千金,怎地至今未归?均儿可是要向老丈讨还了。”一面说着,诸葛均一面将黄承彦迎进里屋。
“你急,我何尝不急?这晋安可不是个省油的小妮子,若是孔明降不住,可就麻烦了。”
“不瞒老丈,我倒不担心降不降得住,担心的是这刘皇叔啊,要是他再三上门,哥哥还未归来,可如何是好?兄长行前曾对我说,刘备再次上门之后,他定会归来,今日便是相约之期了。”
“孔明向来不会食言,怕是有什么事牵绊住了,一时半会且还无忧,只是若是刘备再来......”
“都且看天意吧。哥哥若是能准时归来自然最好,如是不能,那便是他命里无此主。”
“军师,”黑衣校尉屈膝跪下,“我们已在大营西边扎寨。”
“这一日做了些什么?”郭嘉搅动着黑褐色的药汤,含笑问。
“扎帐篷,煮肉,喝酒。”
“尽情吃喝罢。公主一直与你们在一起?”
“是。一同搬动营帐,烧水煮肉,一起喝酒。”
“我让你精训的那五千人,可安顿好了?”
“军师放心,安顿好了。”
“记住,我重复之前对你说过的,这支军队绝对要神不知鬼不觉,务必要注意行迹,军士作训任务,全部交予你亲自负责。我,给你下最后一道军令。”郭嘉将饮尽的药碗放下,道:“如若,刘晋安亲自下令将那一百人全部斩杀,你便继续藏好这五千人。如若,其他任何情况发生,你的首要任务是,杀了那个女子。”
“属下记住了。只是军师,”磐谷抬起头,望着郭嘉灿若星辰的眼眸,狐疑道:“藏起五千人,待到何时?”
“待到刘晋安进许昌城,你亲自去找她。我死后,她若杀了那一百人,从此以后,她便是你的主子。”
“属下,记住了。”磐谷的头很低,不忍再看那个仍旧好似像是当年从战场偶然捡回自己性命的年轻人,不忍多看一眼他迈向自己早已推敲仔细的黄泉路。郭嘉越是算无遗策,越似这般胸有成竹,磐谷越发觉得惶恐,觉出自己内心无比的悲痛惊惧,在他以为,郭嘉是上苍的口舌,是来替天告知人世以天机的,他怎么会死?
“军师,”磐谷用力咬住自己哆嗦的嘴唇,道:“属下不知,您背着丞相私募这支私军,为何要送给那女子?”
“这个,你等那天她用得上你的时候,去问她罢。”
“若是来日,她未待来寻俺便命丧黄泉了......”磐谷心尖一颤,不忍再说下去。
“她怎会似我这般命短福薄,呵呵,放心吧。只消渡过我死那日的大劫,就足够了。”郭嘉望着营帐一角,似乎洞穿了厚厚的毡布,看过了荒凉的旷野,望透了浓雾包裹的时间,看着远处酷肖自己的那个身影,那个身影转过来,轻声道:“原来,是你啊。”那一刻的熟稔仿佛此刻便不由分说地涌了上来,充斥满了整个心口,郭嘉依旧看着那个方向,喉头一腥,咳出一口血来。磐谷大惊,上来搀扶,却见郭嘉笑着:“你去吧,此后,不必再来了。”
“军师......”
“我郭嘉,今日便要跟你道别了。此一世,你是对我最为诚心的朋友了,还望你能替我完成我没完成的......”磐谷望着郭嘉迷离温软的笑意,觉得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这话,可心下思过这许是这年轻人对自己讲的最后一句话了,侧耳细听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只得含住泪水,用力磕了一个头与军师别过,转身从帐后悄无声息地遁去了。
“奉孝,奉孝!”几乎先后,曹操快步奔进,握住郭嘉的手,好不悲恸。
“丞相,臣无碍。明日您发兵,臣无法再继续随行了。”郭嘉笑道,“此生,丞相大恩,某虽万死,不足......报其一。”郭嘉含着泪,缓缓微笑,寂静说完了这句话。曹操紧握着郭奉孝温热的手,泪花簌簌。
“丞相,军师的旧友在帐外候着。”
“刘晋安?她来作甚?”曹操浓眉一蹙,道。
“丞相,见见无妨,以臣看,她怕是无聊了,没什么要紧事的。”郭嘉笑道。
曹操点点头,面色冷峻道:“我此刻不想见她,军师好生将养,略见见就让她回去罢。”曹操出去后,刘晋安依旧是穿着那条布裙,缓缓入。
“听闻先生病重,晋安粗通些医理,虽未必治得好先生,但却也是想尽尽心。可否,为先生诊个脉?”
郭嘉闻言一笑,“公主当真是个谨慎的人,只是臣之病体,怕劳损了公主。”
刘晋安只笑不言,向着郭嘉的病榻迈步,还差一步之时,却又驻足,退了回去。
“公主如何改变了心意?”
“无甚,只是终于知道怕先生欺骗了我,伤了咱们知交之情。”
“哈哈哈,公主当真能言善辩。”郭嘉爽朗笑道,“我病势已成江河东去,死亡是必然了,公主不必忧心于此。”
“先生预备将这天下大局丢给丞相,自己撒手人寰?”
“此话谬矣。天势所往,奉孝留不住自己的命,也解不了丞相的忧。”
刘晋安娥眉一锁,“不知先生何意?”
“郭嘉是将死之人了,身后事,自然有后来人去竭尽心思,某不会掐算天数,怎能知道如何再去辅佐丞相成大局?”郭嘉一如既往地温润笑道。
刘晋安垂下目光,轻声一笑,“先生,今日我不诊你病情,也许先生究竟是否真病入膏肓的这个疑团留在心上,三五日可解,三五年可解,也许此生难解。”复又与郭奉孝四目相对,“但是,我不诊。”刘晋安躬身一礼行得端端正正。
郭嘉笑着凝视着这个布衣粗裙、气度不凡、相貌虽清丽却不甚出众的女子,轻声道:“无论如何,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