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氤氲着春泥的余味,开始散发六月的气息,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徐锦送的风信子缓慢而坚定地抽芽,努力向上生长着挣脱洋葱的局限。
我仍没有找到要找的那个姑娘。就像提着笔面对一道无从答起的物理大题,抓耳挠腮,黔驴技穷,有心无力的感觉让我有些意兴阑珊,颓然寂寞。
学校占用了双休日草率地办了场运动会,顺便让学生们打扫了校园,之后又凑着双休日放完了劳动节的假期。
一段时间过去得丝毫不显突兀,那么一大片岁月不可理喻地消逝,却又理所当然得堂而皇之,反而显得人们冷漠又毫不在意的姿态。
即便事后有人会感叹日子过得太快,但他们也不会在彼时谨慎当下时间不够,好像蹉跎岁月无损于永恒。
周小碟跟张小超和好后,两人变本加厉地整天黏在一起,像两张粘在一起的膏药,烦恼都无隙可入。
瞿黑子在放学时突然提议开一个简短的班会,花了大量口水和鸡血跟我们解释高考很简单,不可怕,怂恿我们放轻松抡起胳膊随便干,大概怕我们理解得不透彻,他打了很多比方,甚至打比方说起了化学题,情绪激昂地比方了好几种答题思路,最后比划着手中的粉笔说高考都是这种难度的题目,一点也不可怕。
他提醒了我们高考在一个月后的距离,这是最可怕的。
班会持续了一个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瞿黑子又布置了一项任务,他让我们思考各自的理想和高考志愿,然后写在纸上交给他。
多么难为情的作业,可却谁也不敢置喙,瞿黑子叫瞿恒强,因为有一张黝黑的脸,我们私下喊他瞿黑子。
瞿黑子对待教学的态度是我见过最虔诚严谨的,也是最狂热且精力充沛的,但生活里瞿黑子绝对是个形象猥琐的中年汉子,贴着头皮梳得油光发亮的发型,憨厚里暗藏偷笑的黑脸,毫无形象地喝酒傻笑。
放学回到家里,我坐在书桌前托着下巴思考我的理想,荒唐的是,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仍是找个姑娘。
这不由地让我慎重起来,莫非我是精虫上脑,被欲望支配了,除此之外便再无追求?
“什么是理想?”我问沈默默。
“远大的目标,或者说长久的愿望。”沈默默解释道。
“我想找个姑娘算不算理想?”我紧问道。
也许我无意中提出了一个意味深长且值得考究的哲理性问题,沈默默没有回答我,我陷入了一个自掘的深坑,某个问题一旦被提出来,瞬间烙印成心病。
无论出于怎样的动机,我想找个姑娘是我当下的诉求,短期却无法实现的愿望,又势必会演变成长期的念想,这跟沈默默的解释并无相悖。
我想找个姑娘,到底算不算理想。
就算瞿黑子借我一个胆子,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把这个写在纸上交给他。
最后我没有写理想,别出心裁地选了南开大学作为志愿学院,最后大言不惭地写道:当下该全力以赴心无杂念地备战高考,梦想之类的话题等如愿考上大学再讨论。
瞿黑子狠狠地夸了我的这句话,表扬了我的心态值得同学们学习,而关于我的志愿,整个班级都轰动了,甚至深居简出难得一见的美术老师都惊动了,他们感叹我的野心和勇气之余纷纷找我谈话,我一面受宠若惊虚荣心得到巨大满足,一面装模作样地讪讪解释说我当时想写的是南开大学附属学院。
张小超对我大肆鄙夷了一番,一脸激愤地埋怨我有如此出风头的妙计没有告诉他。
而张小超的理想则让我大吃一惊,甚至立时对他另眼相看,张小超的理想是当一个民族舞蹈老师,这需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坦然撒下如此滑稽的弥天大谎。
之后从张小超那里得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对理想撒谎,五花八门的伪理想如雨后春笋纷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相比来说,至少我没有撒谎。
被敷衍了一脸的瞿黑子跟我们寒暄着努力和奋斗的口号,绝口不提关于理想的话题。
理想就像一场闹剧,好像没有人愿意去正视而多用戏弄和满不在乎的态度,一副风起云淡的样子。
谈到理想,势必会矫情,难免被腹诽,有时还会被嘲笑。极少数的人才敢于直面地说出自己的理想,更多的人以一种玩笑的方式暗自将内心的想法隐晦地自我表达一番。
我一脸严肃地问张小超的理想是什么。
张小超屈服于我灼热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道:“跟周小碟结婚算不算?”
我瞠目结舌,内心鄙视了一下,然后一脸坚定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算!”
张小超一脸欣喜,我一肚子忧虑。
我忧虑自己没有正经理想。
我忧虑自己不知道想找个姑娘算不算理想。
我忧虑什么是理想。
大概是个讳莫如深的东西,也许每个人都有,但是没有深究。
小时候写作文时直言理想畅谈未来的从容没了,以前写在纸上握在手心的东南西北模糊不清了。
沈默默说长大了才慢慢懂理想的厚重感,我对厚重感并无切身的体会和概念,我唐突地直接问了沈默默的理想。
沈默默的理想让我恍然大悟,她说:“我也想有个理想。”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你不能看不起那些没有理想的人,因为你还没有资格。’
我把这句话发给沈默默,沈默默回道:“谢谢你。”
之后又发来一句:“你想找个姑娘算是理想。”
沈默默是我愿意认真对待并且思考的小撮人之一,所以他们的话我更容易相信,但更愿意去思索。
由此我思索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适合或者愿意以后做些什么。
大概开间小书店是个不错的主意,也许我将来还会写书哩,每日随心开张,煮一壶热茶,摊开纸张坐在台前,不刻意招揽生意,俯首写着安静的人间故事,抬头不予以人冷淡感观。
写完一个故事或者缺少故事情节的时候,就在书店门上挂个休业的牌子,或许可以留个电话,万一有人急需帮助呢,我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然后带着本子去想去的地方呆几天,看看不同的人和路。
一想到这些,我就激动得不行,心怦怦跳着,仿佛这些都已实现,不可遏止地想要打电话给沈默默,告诉她,我最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