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爱卿对于钱谷考成法是何见解?”皇帝拿起容尚祈昨日递来的奏折,翻到钱谷考成法一段,大略扫视一遍,抬眼问道。
荣杰一凛,真正要较量的时刻到了。
乔非离依旧神情闲淡安乐自在。
容尚祈开始微笑,终于能看出一些东西了。
顾青何注目朝堂局势,已明了这最后一条才是重中之重,才是众人都在乎的,因为关乎切身利益。
乔居衡身形肃立,退无可退,也不打算退。
韩云初思量一番,决定静观其变。
江少曦细想了一下,好像家里没有偷税欠税的习惯,心下一定,已站好了立场。
沐阳自忖镇南王府的田产有没有欠税,虽然他并不在意,但是最好于己无关,这样便能自在看戏了。
厉晙微微蹙起了眉,这一次,该站到哪里?或者,哪里都不站?
王严棋最先出了列,对于国库空虚他在户部是深有体会,自然有发言权,只见他迈步朝前,低眉恭谨道:“启禀陛下,臣在户部当值,私以为钱谷考成法不仅可用,而且可大用,近日国库贫乏,若有灾患,实不能济,钱谷考成法可解燃眉之急。”
安有德却是杠上了王严棋似的,紧接出列反驳,“陛下,王大人所说简直无稽之谈,国库贫乏自有赋税可收,但是用钱谷考成法选吏,不知选出来的到底是能吏还是钱吏?臣以为选吏当选德才兼备者,能施仁政,薄赋敛,省刑罚,而非以追缴欠税多寡作为标准,请陛下明鉴。”
王严棋看着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家伙,不禁有些烦躁,“安大人是圣贤书读太多了,所以已经忘记民以食为天这个最根本的道理了吧。倘国家起了灾患,用王大人仁义选吏的法子,不知要饿死多少黎民百姓,到时不知你安大人的书还读不读的下去?”
安有德自然气不顺,看着这年轻人简直像看着不懂事的毛孩子,道:“王大人莫要耸人听闻,我大悉近年来风调雨顺,哪有什么大灾大患?”
王严棋顺势道:“安大人能保证不起灾患?倘若起了,安大人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安有德顿时哑声,他最不敢扛什么责任了。
王严棋微笑。
“陛下,臣有异议。”王慕才接到了荣杰的眼色,出了列,“钱谷考成法绝不可用,所谓追缴欠税,不过是扰民而已,百姓多不丰腴,徒增民怨。”
王允也迈步,“臣附议。”
两位王大人说完,阶下一些官吏也纷纷出列附议,一时处处否定之声。
乔非离冷眼看着这些出列附议的人,心里已能肯定,这些人,要么是荣相之党,要么便是自家田产也属该被追缴欠税之列……
江少曦眼看着这一条马上要夭折,连忙出列道:“陛下,钱谷考成法其实并非扰民,隐田瞒税者,多是权豪而非普通百姓,其恰是针对为奸作恶者,而非良民,臣以为此例可行。”
王严棋也出列道:“臣附议。”
朝中一些严正老臣便也纷纷出列附议,恰成两方对立。
大殿又热闹起来。
“钱谷考成法实在有违圣人之道,君子之道,以此选吏,臣不知选出之吏能否使用,可堪交托。”
“吉大人此言迂腐之极,能追缴欠税者,必定是不与权豪同流合污者,必定是敢于斗争奸恶之大勇者,如何不能使用?”
“哼,这倒是不曾听闻,若以袁大人所说,凡追缴欠税多者,都是大忠大勇之辈,绝不会与权贵同流,那么,欠税何来?”
“自然是不敢得罪权贵在先,所以才需要此钱谷考成法作为督促,以追缴欠税多少来确定官品优劣提职与否。”
“还是如此,不过是为仕途才努力追缴欠税,此种官吏,不用也罢。”
“吉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此时节国库空虚,即便用此法缓燃眉之急,又有何不妥?”
“哼……总之此法所选官吏必定祸乱朝政,绝不可用。”
……甚至钦天监都来掺和。
“陛下,前日臣夜观天象,发现北斗星略有转移,便知次日会有纷争,臣卜算了一卦,钱谷考成法有失天和,万不能用。”
“杨大人一派胡言,北斗星从来不变,哪有什么转移?”
“梁风漓你才是胡言,臣绝不敢欺君,请陛下明察。”
荣杰皱了眉,看起来这样吵闹下去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迈步出列,扬声道:“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大悉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百姓安家乐业,朝堂清正严明,所谓瞒田偷税,其实并不多矣,不能填国库分毫,而且欠税者多是穷困良民,实不需用钱谷考成法扰民乱纲。”
容尚祈微微眯了眼,想了想,也出列说话:“荣大人有所不知,自太祖治国初始及至现在已改变良多,征收田税本为国库充盈之道,然而如今,民间土地均在勋臣贵戚手里,他们依仗特权,贿赂官府,瞒田偷税,到今日,征粮地比开国初已减少过半,田地均流入私家,国家财源衰竭,这才使得国库空虚不能充盈。所以钱谷考成法实为必要之举,请陛下三思。”
皇帝皱了皱眉,习惯性问荣杰,“荣相,此事为真?征粮地已减少过半?”
荣杰自然摇头,“陛下,虽有减少,绝不至此。钱谷考成法只是扰民,实在无用。”
睁眼说瞎话的家伙。
乔非离出了列,语气凉凉,“荣相如此顾忌钱谷考成法,莫非自家田产也在需要被追缴欠税之列?”
荣杰怒睁了眼,“乔非离你不要含血喷人!”
荣杰咬牙暗恨,想起乔非离没有半分田产,话说的再难听也落不到他头上,不禁更加气恼。
乔非离并不退回队列,接着轻笑道:“陛下,其实钱谷考成法只是治标不治本,荣相也是明白,所以才这番说其无用。若要根治,则还需清丈全国土地,查算漏税田亩,严惩欺隐之罪……”
荣杰越听脸色越难看,到后来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乔非离,你狠,你够狠!
追缴欠税还好处理,即使是官员考成以此为准,他也不怕有人敢上相府谈田产欠税的问题,可是如果是全国清丈,那么,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阶下也是嘘声一片,众人暗吸一口凉气,乔大人,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慕才急急出列,“陛下,钱谷考成法已是扰民,万不可再做什么清丈。”
荣杰不甘,最后努力一把道:“陛下,臣以为倘若近日无需钱粮,待来年缴税之时,国库自然充盈,并不需钱谷考成。”
皇帝犹豫。
一直看戏的沐阳突然出列,沉声道:“陛下,兵部前几日收到南疆消息,路马关外集结了不少南风敌兵,对方似乎有意开战。”
皇帝一惊,“当真?”
沐阳回答:“回陛下,消息已被证实为真。”
荣杰心底叹息,到底还是输了。
边疆吃紧,一定需要钱粮,如今国库又不充盈,那么……
“看来钱谷考成法也是值得一用的。”皇帝缓缓道。
沐阳唇角微勾,顾青何看过来,他笑的带了些得意。
乔居衡出列跪地,“陛下圣明。”
支持此法的众人顿时纷纷跪地,口呼陛下圣明。
对立一方虽不甘愿,大势所趋之下,也只好一起跪了地。
容尚祈与乔非离相视一笑。
三局两胜,已是不错的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