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外面是秋风瑟瑟,天高气爽,牢里却是一年四季始终阴暗潮湿,滋生的臭虫老鼠满地乱爬,夹着病痛无医的犯人阵阵哀嚎声更显惨淡,被推进一间空当的牢房,铁门啪的一声被锁上,珠儿忍不住一个哆嗦,找到一个拐角处抱膝蹲坐着,眸中是些微的无措害怕……
过了一会儿,一阵喧哗,有人叫她出来,燕瑶珠燕瑶珠的喊着,她捂着耳朵不应,被不耐的牢头拉了出来,押到了一间刑室。
卫辰奇已等在那里许久,眉间漾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躁,见牢头才把人带过来,怒色道:“怎么这么慢?”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死丫头在那里装聋子来着……”牢头狠劲地扭了一下珠儿的胳膊,打着哈哈道。
珠儿痛的身子一弹,却咬着唇不吭声。
“行了行了,别废话,你,你,把她绑上。”指点着几个狱卒,卫辰奇吩咐道。
几个人连忙应声道是把珠儿绑上了上刑木架。
卫辰奇端正的坐着,手里还有一杯茶,见珠儿已经被绑了个结实,这才抿了口茶,慢声道:“我知道你是哑巴说不了话,我也不需要你说话,我问你的时候,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
“你是不是燕瑶珠?”
牢头连忙准备好墨汁纸笔记证词。
珠儿虽然不识几个字,也不曾读过几本书,但是,她听过唱戏的人唱的戏文,她知道,窝藏反贼是大罪,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早在出了乔府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承认自己是燕瑶珠,她记得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告诉她的话,他说……以后你只是珠儿,只是乔府的珠儿。
我只是珠儿。
珠儿坚定的摇头。
卫辰奇没有意外,所有没上过刑的犯人先前都是死不承认,他只是好奇,这个看似柔弱可怜的哑女,能嘴硬多久。
卫辰奇目光寒了下来,“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燕瑶珠?”
珠儿抿着嘴,还是摇头。
卫辰奇不再多话,他挥了挥手,冷然道:“上刑。”
对付这种女犯,牢头显然有经验的多,只见他从一堆刑具中拿出了五根七寸长的圆木棍和一条绳索,上下极迅速几个动作,就用五根棍夹住了珠儿两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再用绳索缚紧了五根木棍,只等着卫辰奇下指令,就可以上刑。
卫辰奇搁下杯子,冷眼看着牢头上好夹棍,这才望向珠儿,道:“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不是燕瑶珠?”
这是戏文中所说的刑罚吗?珠儿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也许,比小时候要更疼一些吧。
她摇了摇头。
卫辰奇一瞬间想到乔非离警告的目光,但也只是片刻的犹豫,他垂目用盖碗撇了撇茶沫,平淡道:“用刑。”
牢头应声拉紧了绳索,几乎要勒进骨肉一般。
十指连心的疼瞬间钻入四肢百骸,珠儿痛的哑声嘶喊,微张着嘴不住的吸入冷气,她面色渐渐发白,额上都是薄薄的汗意,身体也开始发颤瑟缩,手指每一次痛到快要麻痹时,牢头就会拉得更紧,便又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眼前渐渐一层灰色,珠儿的眼皮已快要闭合。
“停。”眼见珠儿就要晕过去,卫辰奇喊了声停。
牢头停了手。
珠儿垂着头,已然晕过去了。
卫辰奇轻哼一声,“让她醒过来。”
牢头招了招手,两个狱卒熟门熟路端来一盆冷水,哗啦一声从头到脚泼到珠儿身上。
珠儿一个战栗,迷茫的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大牢。
原来我还没死。
“你是不是燕瑶珠?”卫辰奇多了几句话,“刑罚的滋味不好受吧,这还是轻的,审问犯人的方法多的是,我记得有一种叫做钉指……呵,你知道什么是钉指吗?就是从手指尖沿指甲往里钉铁针,一直钉到血肉里……”
见珠儿眸中终于有了恐惧,卫辰奇满意一笑,道:“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燕瑶珠?”
珠儿缓缓摇头。
卫辰奇突然不耐,猛地拍了下桌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她钉指!”恨声道:“我还真不信你能有多硬的骨头……”
便又是上刑,珠儿每次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牢头总有办法让她再次“活”过来,十指鲜血淋漓,珠儿全身湿淋淋的,已经虚弱的连摇头都快没气力了。
卫辰奇一旁平淡的看着,偶尔问两句,得到的也都是否定,后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两个字,用刑。
牢头感觉自己上刑都上的累了,面前满头大汗的女子态度却依然没变。
“辰奇,我在想,音乐最高的境界是由心而起,发声的工具不过是凭借而已,优劣无妨,其实对人也是如此,手段无妨,攻心为上。”
卫辰奇猛然想到久远以前一个人的话,他眼前一亮,又禁不住感觉到讽刺……
“停。”卫辰奇下了令。
牢头连忙停手,唏嘘着直喘气,从来用刑没这么狠的,自己老命都丢了一半。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继续问她。”卫辰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牢头虽是犹疑着不敢擅离职守,到底抵不住兄弟们疲累恳切的目光,便点头应了,带着一干兄弟离开去休息。
卫辰奇踱到珠儿身侧,很是怜悯一般,道:“疼吗?”
珠儿半阖着眼,第一次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呢?”卫辰奇看着眼前清秀的女子一身狼狈湿淋淋的样子,十根手指还在滴落着猩红鲜艳的血,有一丝不解,“你知不知道,这样继续用刑,你会死的,你不怕死吗?”
珠儿点了点头,怕,怎么会不怕死。
“你想要保全谁,乔非离吗?”见珠儿猛地摇头,卫辰奇笃定一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不承认,他就会没事吗?”
珠儿瞪大眼,不明其意。
卫辰奇声音冷酷而残忍,“就算你不承认,我也可以捏造你的口供,反正你说不出话不是吗?你也不会写字吧?哦,对了,你会手语……可是如果你没了手呢?那么我就可以伪造你的证词,让你承认你自己的身份,并且招认是乔非离蓄意窝藏反贼,他会被抄家灭族,你,也会死。”
卫辰奇地狱中的恶魔般微笑,“这样好不好?”
珠儿使劲挣扎着,她怒睁着眼看着面前的人,这样有着秀美面容却蛇蝎心肠的人,几乎想要扑过去食其肉啖其血,不能,你不能这么做!
卫辰奇退后一步,远离这看似已疯狂的女子,他轻轻走到一旁,掬起一捧水,然后走到仍在挣扎着的珠儿身边,突然把手中的水泼到女子脸上。
珠儿被突来的凉意惊醒,微微怔愣中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徒劳,一种穷尽一切力量也不能改变什么的无奈瞬间袭来,让她终于从梦中醒来,遏制不住的悲伤愤怒溢满全身,她忍不住低声哀泣。
“想救他吗?”卫辰奇侧着身子欺近珠儿,低声蛊惑道:“只要你听我的话,就可以救他……”
珠儿抬起头,满面泪痕,眼神茫然。
“你先承认自己的身份,然后……”卫辰奇低下头,复抬起,语声柔软,“然后,我问你是不是乔非离蓄意窝藏你的时候,你要摇头……还有……”
静寂的刑室里低低的一阵嘱咐,最后,等到已经休息好的牢头狱卒过来的时候,卫辰奇正端坐着在闲闲喝茶。
“我刚才用了些小手段,现在她很听话,可以继续审问了。”卫辰奇抬手拿来旁边的证词簿,示意牢头开始记录。
牢头半信半疑的拿起纸笔准备记录,那边卫辰奇已经开始问话了。
“你是不是燕瑶珠?”
珠儿稍稍犹豫,点了头。
牢头睁大眼,满目惊疑,禁不住对于卫辰奇的“小手段”泛起寒意……
“记下。”卫辰奇对明显跑神的牢头和蔼一笑。
牢头连忙手打颤记下证词。
“乔非离是不是禹王同党?”
珠儿摇头。
“乔非离是不是蓄意窝藏你?”
珠儿摇头。
“乔非离收养你的时候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珠儿继续摇头。
“也就是说,五年前你混入乔府孤幼中的时候,他只当你身家清白?”
珠儿点头。
……
这样一番问询完毕,牢头狱卒都松了口气,卫辰奇拿着证词离开以后,牢头狱卒把湿成一团狼狈至极的女子拉回牢房,这才了结此番刑讯。
“辰奇,这是她招认的证词?”荣杰翻了翻证词簿,沉沉着问道。
卫辰奇低头恭谨,道:“是。”
“这样的证词怎么治得了乔非离的死罪……”荣杰阴着脸,冷了神色,“辰奇,我要的证词……是让他乔非离永世不能翻身的证词,不是这个……你明白吗?”
永世不能翻身?
卫辰奇心底一寒,面色几变,终于微笑道:“舅父,我还以为这次是小惩大诫……难道伯父是想一劳永逸让乔非离……彻底消失吗?”
荣杰将手中的证词簿随意扔在桌子上,细看了面前的年轻人几眼,了然般笑着,却带着些微的劝诫甚或警告,“辰奇啊……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我知道你曾经和乔非离交好,不过,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也该知道……”他抚上全身僵硬的年轻人的肩背,和颜悦色的笑着,“该知道舅父对你抱有多大的期待,不要让我失望啊……”
卫辰奇神色变幻,屈身更加恭敬,“舅父放心,辰奇明白该怎么做……”
“下面的审讯让慕才陪你去吧,他毕竟也在刑部任过职,经验多些,你学着点。”荣杰温和道。
卫辰奇已明白荣杰对他处理这件案子并不信任了,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是。
王慕才那个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才练就的“经验多些”……卫辰奇出了相府面上已是寒霜一片,他自己对珠儿虽也用刑,但心里有着分寸绝不会伤她性命,可是如果是王慕才……就不一定了。
卫辰奇微微叹息。
非离,我现在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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