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珠儿的听话再加上韩云初的保全,下面的审问总算没有再吃苦头,而且荣杰也已经得到了满意的证词,便只等大殿上给乔非离的定罪了。
所以今日的大殿已经成了乔非离一人的批判会。
“乔非离在任荆楚监察御史之时便一向与禹王交好,常到禹王府上来往,可见其心与反贼无二异,臣以为乔非离必定是故意窝藏禹王之女……不定乔非离自己便是谋反同谋之一。”王慕才低着头,声音难得平稳有力。
“刑部也已得到叛贼禹王之女的证词,证实了乔非离的确是蓄意窝藏反贼,并且五年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请陛下明鉴。”王允眉梢一扬,也出列道。
乔非离,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
皇帝对王允所说刑部证词似乎格外关心,紧接便问:“果真已得了证词?”
卫辰奇攥紧手不发一语,也不看荣杰频频暗示的眼色,反而是韩云初出了列。
“回陛下,这便是证词。”韩云初垂首平举一份证词簿,被太监接过递上御案。
皇帝翻看一番,搁在了桌上,沉声道:“吏部尚书,你可知罪?”
乔非离生硬跪地,“回陛下,臣,不知。”
皇帝没再让他起身。
阶下众人看得分明,乔非离的死期快要到了。
“陛下,臣以为此份证词可供斟酌,臣眼见卫辰奇卫大人曾对那位姑娘刻意用刑拷问,意图屈打成招,臣实在不知,此份证词是否因那女子已是怕了刑罚所以才在后续的审问中无论问什么都是点头……”韩云初没有回列,径直又道。
皇帝又翻了翻证词簿,的确,几乎每句问话,得到的答案都是点头。
乔居衡似乎终于找得到能帮乔非离说话的余地,连忙出列附议。
刘琦也跟着附议。
荣杰使了个眼色给林时慕。
林时慕刚要出列,范墨与快了他一步。
范墨与大踏步到殿中,凛然跪地,声音高亢,“陛下,臣以为供状之词并无疑问之处,禹王之女在乔府被蓄意窝藏时,臣听说只是作为丫鬟供乔非离使来唤去,一向郡主之身自是多有受苦不满。此番肯定,臣以为,不但可信,而且以此定罪乔非离亦是足够。”
乔非离听着简直好笑。
“哦,范卿是如此想法?可还有人也是这般想的?”皇帝抚着须,问道。
范墨与连忙望向柳清扬,四目相视,范墨与一脸期盼……
柳清扬目光复杂,终于抬脚出列,缓缓道:“臣,附议。”
皇帝点了点头,不知是在确认什么……
“陛下,臣有异议。”乔居衡顾不得韩云初的阻拦,明知自己的话现在根本没有一丝力量,“乔非离虽已被我父逐出宗族,但他还有个大哥,在臣看来,乔非离始终是臣之兄弟,所以乔府臣也多有涉足。以臣亲眼所见,范墨与所言只是臆测,那名女子名唤珠儿,与非离情同兄妹,哪里是范大人所说多有受苦不满!”
乔非离心中一热,这才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永远都是他的大哥。
但是果然,乔居衡马上就被攻击。
“乔大人一心救弟,情可感天动地,然而,乔大人自己便是在刑部任职,应当知道法不容情的道理,不能只顾私心不理事实啊……”林时慕老言道道。
乔居衡第一次感到无可奈何,在非离的事情上,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不顾事实只凭私心”……
“陛下,臣以为,可将禹王之女带来大殿进行御审,这样,没有受刑罚之挟,自然也不会有证词之伪。”韩云初温声道。
“臣附议。”容尚祈知道这是乔非离最后的机会。
“臣附议。”是江少曦。江少曦看了很久,终是觉得不想让乔非离死,也许,是曾经做过朋友喝过酒,也许,是一种内心不自觉地认同,也许……
刘琦,乔居衡自然也是附议。
荣杰一恼,就要出列说话,却见皇帝点了头,说了话。
“也好,朕,也想见见他的女儿……”
珠儿被带上了大殿,百官啧啧有声的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清秀女子瘫倒在地,身上虽然已换了干净衣物,却仍能让人注目到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手臂上隐隐的鞭痕……
珠儿第一眼便看到独独跪地的乔非离,以为乔非离要被惩罚,挣扎着就要奔过去,然而却被死死押住,动弹不得。
乔非离对她微笑,比划了个小手势,让她安心。
珠儿这才平静下来。
皇帝微微睁大一些已经混浊的双眼,还是看不清楚阶下的女子什么模样,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你就是燕瑶珠吗?”
珠儿愣愣的看着那一袭明黄,等意识到这就是皇帝,她疯狂的摇头。
皇帝自然看得到那摇头的动作,他沉了脸,道:“欺君可是要杀头的罪过,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珠儿坚定的摇头,就算欺君也好,她至少不会害了公子。
“陛下,此女子太过狡猾,臣以为当用大刑,不怕她不招。”荣杰见状,冷声道。
“臣也以为,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当用大刑。”范墨与紧接道。
“陛下,臣以为决不能屈打成招……”韩云初针锋相对道。
“陛下……”
“臣以为……”
一片混战,有点同情心顾得上怜香惜玉的当然是赞同不用刑,而荣相一派自然是要求不但要用,而且要用重刑。
“都给朕闭嘴!”皇帝揉着额头,烦躁道。
阶下顿时安静。
“陛下,珠儿从来都不是燕瑶珠。”众人正惊讶是谁不知好歹还在说话,却是乔非离清朗如泉的声音,“珠儿是身家清白的孤幼,她不是燕瑶珠,她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哑女,怎么会是堂堂禹王府的郡主。臣已经找到了她唯一的亲人,她的生父,请陛下明察。”
众人一阵议论,怎么峰回路转,又冒出个生父?难道这女子真不是禹王之女?
容尚祈松了口气,这狐狸,不到最后就绝不出招吗?亏他还真为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荣杰瞪大眼,根本不信。
“陛下,此乃一派胡言,据前禹王府总管所说,燕瑶珠先是生活在村庄中直到十岁才去禹王府认亲,当然不识字,而且,燕瑶珠也是哑女……”范墨与急切道。
“难道所有不识字的哑女都是燕瑶珠吗?”乔非离冷笑。
皇帝也没转过弯,只看着下面群臣声乱。
“乔非离你根本是在欺君……”范墨与怒道。
“陛下……”乔非离挑了挑眉,不再搭理范墨与,径自转向皇帝,“臣恳请在大殿上准许珠儿与其生父……”辗转着缓缓吐出几个字,“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
容尚祈微微一愣。
皇帝已经准了,并且派人去乔府把所谓的女子生父接过来。
荣杰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乔非离耍的什么鬼怪,这女子分明就是燕瑶珠,就算滴血认亲也不可能有别的……只是,看乔非离万事在握的样子,心里便又七上八下的不确定了。
珠儿也有点傻眼,但是,她相信公子。
很快,一个面貌干瘦的乡下老头就被接过来了,那老头犹自茫然四顾,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恐怕只以为自己没睡醒,竟然进了这么大简直像皇宫一样的地方。
乔非离满意的暗自点头,不知老齐哪里找来的这老头,眉目间竟然和珠儿的面貌真有几分相似……回去要好好奖赏他。
百官自然也看得出这相似,一时已有大半相信了。
一碗净水被放在小桌子上抬了过来。
众人都睁大眼睛。
那老头被拉到碗旁,侍卫用刀轻巧一划老头的手,刚好落进碗中一滴血。
接下来是珠儿,珠儿微微挣扎,她害怕,不愿用自己的血把公子害死。
然而那侍卫怎由得她挣脱,只一个小小桎梏,便让她无法动弹,一滴鲜色猩红的血,注定般落进碗里,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有一滴滴的泪开始渗出。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那两滴鲜红顾自在水中摇曳沉落,轻轻互相碰触着似乎想要结合,可是却又分离开来……
乔非离皱了皱眉。
容尚祈本是安放的心渐渐提起。
乔居衡已面若死灰。
荣杰深呼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陛下,可见乔非离所说都是胡言,罪同欺君。臣恳请陛下治其死罪。”
范墨与也面带喜色,大声道:“乔非离窝藏反贼,知情不报,并且在大殿上企图欺君,更是罪加一等,请陛下明察!”
一时刚才忐忑不安的众人立马蹬鼻子上脸落井下石,乔非离的罪名已摞的比山更高。众人只待看下面就要上演的惩治大戏了。
乔非离面无表情。
呵,老天,我又被你耍了一次吗?
容尚祈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滴血认亲是不科学不可信的,未来早已证明,无论有无血缘关系,只要是两滴血放在一起,时间稍长,都会融在一起……
大殿上唾沫横飞,等到乔非离的罪名已同谋反,范墨与等人才满意的歇了。
皇帝早冷了神色,“乔非离听旨……”
乔非离挺直着腰,唇角一丝讽笑。
百官皆低头认真听旨,心知这天下第一贪终于要被绳之以法了。
容尚祈抬起头,往上看,希望找出皇帝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
乔居衡身体僵硬,恍若梦中。
珠儿泪流满面,无声呜咽。
寂静的大殿上,只有皇帝苍老沉疴的声音正在一字一句宣判着乔非离的死罪。
“融了!融了!!!”突然一阵咋呼,江少曦满面不可思议的兴奋,在众人都已不再关注碗中是何状况的时候,只有他还在细致的瞅着,惊奇的看着,最后,眼见两滴终于渐渐不再隔膜,终于融在一起时,他大叫出声。
皇帝猛然被打断,正要不愉,却发现阶下一阵嘘声连连。
“哎哟,真的融在一起了!”
“呵,果真融了……”
“没啊……看不清……”
“哈,梁大人你眼神还好使不,你看不清,我们可都看清了……”
“还真的融了……”
荣杰大吃一惊看过去,顿时脸色铁青,怎么会?怎么会!
范墨与怔怔,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乔非离听到这些声音,终于,恍若不经意般瞥了一眼碗里。
我果然,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容尚祈舒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自己已满手心是汗,他心里止不住的一阵疲惫的好笑,原来所谓时间稍长,其实,真的稍长……
乔居衡终于活过来,目中都是惊喜。
那被扔在一旁的老头眼见滴血真的认了亲,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遗失多年的女儿的,这时便一脸激动的看着珠儿,踉跄着跑过去喊着“女儿,我的女儿啊……”
珠儿只傻傻的笑,笑的傻傻。
一时大殿人声鼎沸。
皇帝也是满目惊疑,不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情况,自己在上面也看不清碗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阶下既然都说是融了,总不至于百官一起欺君吧……
等到众人都已经确认了这滴血真的认了亲,这才意识到,乔非离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而罪同欺君的,将要受反坐之罪的,便是指摘乔大人罪过最厉害的范墨与了。
刘琦把握时机出列,语声愤怒,“陛下,如此可见范墨与等人所言皆属污蔑,乔大人并未窝藏反贼,也并未欺君。臣恳请陛下治范墨与反坐之罪!”
所谓反坐,便是告发之人所说的罪过如果证实为污蔑,则承担所污原罪。
范墨与面色惨白。
王慕才等人还要开口,荣杰使了眼色过去阻止,这时候,最好是范墨与一人承担。
“王慕才王允等人污蔑之词也当治罪,请陛下明鉴。”乔居衡也出列,平静道。
“陛下,两位御史也是被小人所蒙蔽,一时糊涂而已。”荣杰跪了地,面色一片沉痛,道:“差点害了乔大人,真真是罪过深重,就让他们给乔大人赔礼道歉吧。”
范墨与不可置信的看向那面上惯常和蔼可亲的丞相,小人蒙蔽?所有的罪过都让我来承担?他身体僵冷,这才知道柳清扬所说的利用,竟是真的……
王慕才王允连忙从善如流给乔非离赔不是……
“乔大人宽容大度,还请原谅则个……”
“王允真是有愧于乔大人。”
道歉有用,要刑部做什么?
乔非离勾唇冷笑,根本不理不睬。
二人顿时尴尬,只好又退回去。
皇帝喝了杯茶,这一番变来变去他早就累了,这时候便有些不耐,只问乔非离道:“吏部尚书,冤枉的是你,你看要治谁的罪?”
“陛下,臣,谁都不治。”乔非离跪地,语声痛切,微微哽咽,“臣之忠心可昭日月,却受如此如此冤枉,臣深以为是自己平日不谨守言行,才让众位同僚如此误解,臣,恳请陛下治罪,治臣之罪。”
容尚祈嘴角一抽,狐狸,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荣杰脸色更阴,好,好个乔非离,竟然以退为进!
皇帝果然面有不忍,缓和道:“起来吧,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范墨与污蔑之罪不可轻饶,朕治你反坐之罪,可有怨言?”皇帝沉声道。
范墨与瘫倒在地,怔怔不语。
皇帝更是不愉,只当他默认,又道:“王慕才,王允,削官一级,略作薄惩。”
王慕才王允连忙叩头谢恩。
“恩,还有卫辰奇,对无辜女子屈打成招,也削官一级。”
卫辰奇恭谨谢恩。
“就这样吧,明日再拟旨,退朝……”皇帝已起身准备离去。
“陛下,范大人罪不至死,请陛下开恩。”人群中猛然站出了一个人,是柳清扬。
“柳清扬,你要朕治你包庇之罪吗?”皇帝冷冷道。
“请陛下念在范大人一时糊涂,也到底是存着为国去除奸恶的心思,请陛下开恩。”柳清扬不管不顾皇帝已经黑沉的脸色,还是说着。
范墨与伸出手想要拉回柳清扬,却浑身无力,清扬,谢谢,够了。
“柳清扬包庇罪犯,贬官一等。”皇帝一甩袍袖,“退朝。”
“陛下……”柳清扬终于无奈的说不出话了。
百官已皆行跪送礼。
众人出了殿还是唏嘘不止,就今日的曲折,也足够三五月的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