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静美。
这是一把好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剑光月光交相辉映,流转着淡淡地清寒银芒,恍然如梦。
这是一个女子,绝丽容颜,气质冰冷孤傲如月宫仙子,黑沉如墨的夜,她穿着一袭白衣,却不显突兀,只如同融进那夜里,对抗着和谐一体。
这还有一个沉睡正香的男子,面貌俊朗,不知梦到了什么眼睫微颤,砸了咂嘴,呢喃声声不知所以然,只勾起唇角一个劲傻乐。
而现在的场景是,女子手中的剑,正指着男子的咽喉,剑尖离那要害,不足一寸。
郑羽楠是真的起了杀心。
好不容易放的一把火将那皇帝陷入死地,好不容易躲过重重守卫逃离出宫等待“好消息”,结果,就等到这个傻子洋洋得意的跑到她面前跟她炫耀自己如何奋不顾身英勇救驾的,好、消、息。
郑羽楠十分佩服自己当时竟然忍住了没有当场给他一剑穿心。
不过,现在也不晚……
女子想着,那明晃晃泛着月光的剑,又逼近男子颈部两分。
犹豫从来不是什么好习惯,特别对于杀手来说。
郑羽楠细眉微挑,暗自思量面前的男子对自己还有没有用处……心知肚明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毫不手软的刺下去以平息自己一肚子的火气郁气。
自己这样算恩将仇报?
留着他还有没有用?
如果现在杀了他,自己一定不能安稳的继续住下去了……
要想找到另外一个如此安全不惹人生疑的地方藏匿身份,一定会很麻烦……客栈什么的自然被郑姑娘选择性遗忘了。
郑羽楠点了点头,确定了不能杀江少曦的几个勉强能接受的理由,刷的月华一闪收回了剑。
“小念……鸡腿留给我一只呵呵……”
郑羽楠一惊,反手一转又把剑指向男子,却发现,某只江少曦,不过是在说梦话,哈喇子都流了下来,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被这么一吓,郑姑娘刚压抑下去的火气腾地又上升了,眼里一阵寒光闪过,郑羽楠想了想,啪啪两指点了江少曦昏睡穴位,待男子两眼一翻彻底无知无觉了,郑姑娘一记左勾拳挥了过去。
第二日早朝。
眼见江大人进了大殿,众人忙拥上去寒暄慰问,你一句我一句,连前天晚上吃了几顿饭都问了一遍,显然都得了江大人及时救驾的消息。
只是那江大人不知是被问的发窘了还是怎样,一直捂着口鼻,躲躲闪闪,最后竟孩子气的躲到通政司右通政顾大人身后不出来了,众人巴结不得,只好怏怏回转。
待人都散去,顾青何把身后的江少曦拉了出来,望着他掩口捂鼻的动作,疑惑道:“少曦,你怎么了?”
“唔……没事没事……”江少曦不撒手,捂得死紧,说话带着鼻音,跟小猪拱食的声音似的。
“少曦,你昨天没受伤吧……”顾青何昨天晚上才得了江少曦火场救驾的消息,一阵担心害怕,只是顾念着天色太晚江少曦早睡了才没有去找他核实。
“没有……唔唔……青何你放心……”江少曦连连摇头。
顾青何还要细问,朝鼓响了,江少曦挥了挥手就去队列了,他只好作罢。
江少曦站在厉晙旁边。
旁边人一向刚到就会嘻哈的跟他打招呼,今天却异常沉默,厉晙有点不适应,看过去,男子耳根淡淡的红色,捂着鼻子不知是做什么,趁着朝鼓还未三响,他偏了偏身,“少曦,你怎么回事?”
“唔……厉大哥……我没事……”鼻音浓重。
“伤风受寒了?”真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厉晙蹙着眉,“你是不是跟厉念一样爱蹬被子?”
“唔唔……冤枉……”江少曦眨着眼,极其无辜。
“我看看……”厉晙趁他不备一把拉下他的手,江少曦猛然一惊差点叫了出来,上手要捂着,却被厉晙攥地死紧,江少曦顿时脸涨得通红,闭上眼羞愤欲死的样子,隔了一会,才听到厉晙冷冷的声音,“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江少曦的鼻子,被郑姑娘一拳打的肿了起来,大大鼻头,红中带青,江少曦自己早上刚起来,只觉得鼻头疼痛,再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已然殆尽。
“不……不知道……”江少曦睁开一条细缝,极是羞愧,他也很想冤有头债有主的报仇,可惜,他真的不知道谁是那个头和主。
厉晙又不知该作何表情。
被打了还不知道是被谁打,这个傻子真是……
“咚——咚——咚——”朝鼓三响,厉晙只好咽下要说的话,松开手。
江少曦一脱离桎梏,立刻又死死捂住鼻子,颇没脸见人的样子。
厉晙嘴角一抽,无可奈何。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皇帝沉沉坐在龙椅上,昨日的惊变显然让这半百老人有些倦怠了,他端起参茶浅酌了两口,缓缓道:“可查出什么了?”
负责皇宫守卫的兵部郎中岳跃几乎是连爬带滚跪在地上,他早知道自己肯定要担罪过,只盼不是死罪,“陛下,臣守卫失职,护驾不力,臣罪该万死。”
“哼……”皇帝抬了抬眼,轻哼一声道:“朕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急着告罪,等会少不了你的罚……”
岳跃登时满头冷汗,连忙恭敬道:“回陛下,臣审问了昨日瑾惠殿换防的所有侍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臣便斗胆设想,是不是小宫女点着香炉一不小心烧了东西才引起的大火,所以审问了瑾惠殿当值的几个宫女,其中小宫女绿怡招认了火是由她而起……”
众人听的心思各异。
乔居衡微微皱眉,这么快就找到原因了?不会是严刑拷问,屈打成招吧……他和韩云初相视一眼,都见怀疑神色。
乔非离瞟了一眼那跪地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替罪羊倒是找得快……
“是这样?”皇帝稍稍沉吟,“既然找到祸首,那就交由刑部处理吧……”
“臣遵旨。”刑部尚书李慎之简直是赖在家里不愿上工了,所以只能乔居衡出列。
“李慎之病还没好?”皇帝果然沉了声色。
“李尚书前两日风寒入体,所以又请了假将养数日……”乔居衡沉稳道。
往日听了也就罢了,这回皇帝却很不舒服,凭什么我昨天受了惊吓今天还要照常上朝处理政事,你李慎之患了个伤风就不用做事还可以拿着朝廷的俸禄修养身体,生生一份怨念,当下便语气不善道:“李慎之也年岁大了,要是实在不能操劳,就让他回乡颐养吧。”
乔居衡一怔,立刻明白皇帝是对李慎之的旷工不满了,正要给李尚书说两句好话,却见他弟弟吏部尚书乔非离出了列笑道:“李尚书为国操劳一生也算尽心尽力,陛下说的是,该让李尚书回乡颐养天年了,臣遵旨。”
可怜李尚书,就被乔非离这么一个顺水推舟给被退休了。
皇帝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乔居衡只望了一眼乔非离就知道了他弟弟的意思了,非离分明是借此机会让他接任刑部尚书的位子……乔居衡一时五味杂陈。
“岳跃你可知罪?”皇帝终于想起阶下那个等着被治罪的人了。
“臣知罪。”岳跃叩头道。
“哼……该砍了你的脑袋!”皇帝一想起自己呆在烟熏火燎的宫殿里那绝望的滋味就火冒三丈看谁都不顺眼,但到底也不能太过,见那跪着的人手颤脚颤觉得吓够了,这才缓言道:“念此次不都是你的罪过,就撤职查办吧。”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岳跃感激涕零。
皇帝吹了吹杯子里的参茶,喝了一口,“副都御使江少曦何在?”
“唔……臣在。”江少曦捂着鼻子出了列。
“你捂着鼻子作什么?”皇帝搁下杯子,轻笑一声问道。
“臣……唔……臣……”江少曦语塞,难道回答我不想丢脸丢到皇上您面前?
“放下放下……让朕看看有什么猫腻?”见这年轻人一脸窘迫,皇帝愈发觉得有趣。
什么是君命难为……
众人目光唰唰的都看了过来。
江少曦顿时觉得自己今天不该上朝,该请假在家“休养”……
男子面色酡红,缓缓放下手,露出了那颇具喜感的鼻子。
“咳咳……哈哈哈……”皇帝大笑出声,江少曦顿时想要钻到地缝里,皇帝也知道不该拿别人的痛处做自己的笑果,可咳咳数声还是忍不住笑意,“爱卿……爱卿这是怎么了?”
阶下也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众人这才知道刚才江大人为什么躲躲闪闪。
“臣……臣不小心磕着的……”江少曦觉得如果说是被人打了皇帝一定会问是谁打的,然后自己再说不知道,一定更惹人捧腹……虽然已经不能更丢脸了……也还是低调点好……
“爱卿下次要小心点……呵呵……”皇帝笑着笑着心情舒畅了不少。
“臣领旨。”江少曦红着脸,屈身领了这个算不得圣旨的旨。
“爱卿昨日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皇帝面带笑容,慈和道。
“臣惶恐。”江少曦倒不是笨蛋,连忙跪地。
“惶恐什么,这是你应得的……”皇帝抚了抚须,笑道:“你救了朕的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恩,只要朕给得起的……”
江少曦歪着头,想了片刻,一脸期待而又犹疑地抬头问道:“陛下,真的什么赏赐都可以?”
厉晙扶额,顿时想要把这不知好歹竟然胆敢怀疑皇上金口玉言的人拉出去教育一番。
皇帝心情很好,倒不生气,“君无戏言。”
“那臣恳请陛下收回万寿山的决议。”江少曦果然如厉晙所料,还是念念不忘他的本来目的。
皇帝蹙了蹙眉,记起了昨日大殿上就是这年轻人反对万寿山来着……这个江少曦可真是……“你就要这个赏赐?”
“回陛下,是。”江少曦目光明亮坚定,那红红鼻头竟然也不再只显得幼稚可笑了。
皇帝敲了敲御案,沉吟不语。
江少曦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皇上说过的话应该是算数的吧……
“行,朕准了。”皇帝终于出声。
江少曦立刻笑容灿烂。
“这其实只算是个纳谏,也算不得什么赏赐……”皇帝的话并没有完,他望着阶下那个执拗坚持的年轻人,想了想,道:“不如朕赏你一块敕令铁卷吧,日后你若是犯了什么死罪,也当是朕还了你一命……”
江少曦一愣,还未及说话,荣杰已经急忙出列。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铁卷乃是赦免死罪之物,江少曦他何德何能可以得敕令铁卷……”
厉晙和顾青何正要出列驳斥,皇帝已经冷然开口,“就凭他救了朕的命……”
荣杰一滞,只好垂首退回,这时候他本不该违逆皇帝犒赏忠仆的心思。
“臣……臣确实不能要这样的赏赐……”江少曦语无伦次,赦免死罪的铁卷他也听说过,据说每朝每代都只有三块敕令铁卷,由皇帝赐予,得了此物的人莫不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而自己……的确何德何能……
“朕说给你就给你……你要抗旨不成?”皇帝恼了,从没见过还有不想得赏的人。
“臣不敢。”抗旨……果然是强大的必杀技,江少曦没那个胆。
江大人前途无量……这是众人用膝盖也想得到的事情了。
厉晙和顾青何都松了口气,有了敕令铁卷,以后少曦的路,就少了些危险了。
而江少曦,眼瞅着四周频繁射过来的视线,只尴尬的再次捂住了自己红红的鼻头,他觉得那些人,都在笑他的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