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槐绢整理了一下呼吸,她的气息颤抖着,像是喘不过起来。
“我们来说说‘脑’的事吧。”
槐绢猛地抬起头,但是表情由惊讶立刻转成了忧虑。槐绢明显是在回避话题,而十字先生既不回应也不追究。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朝明先生和万叶也是一脸的不解。
“人的生命基本上可以说是脑来维持的,我们的身体的各个部分的功能全都要通过脑的命令才能够正常运转。凡事生物都有脑,虽然结构大小都有所不同但是不论是人还是其他的生物,没有了脑就会死亡。生理学和医学也将脑死亡判定为一个生命体的最终形态。当然,这些都是常识,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就来说说这个神奇的脑的在生理以外的功能,那就是产生意识。人有了意识之后才会开始思考,有了思考能力再渐渐地拓展它其他的能力,其中,有人的记忆。”
槐绢瘦弱的身体抖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信息能被较长期地贮存下来,但是大部分会被遗忘。我们能够长期储存的记忆都是对我们具有重要意义的,而且必须是反复作用的信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能够这样吃饭,走路,说话都是因为我们的脑将这些重复的信心记录了下来。但对于一些事情,像是某个见过一面的人的名字,若不在一分钟内加深印象的话,就很有可能忘记,再过个一天就完全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些东西并不会完全的消失,它们会存在于人的脑意识中,当接收到一定的刺激时人的身体会做出和那部分记忆有关联的行为。但是也有例外。”
他暂停发言,眯起眼睛看着槐绢。槐绢将胸前的双手我的更紧了,她皱起的秀眉时不时地挑一下。
她在畏惧什么?
“槐静小姐的脑并没有记忆能力,但是她的大脑也仍然在正常运行着。”
我听见槐绢吸了一口气,她似乎受到了打击。
“夫人您很清楚的吧?槐静小姐有重度的记忆障碍,因为她的大脑天生就缺失这一部分零件,因为对她来说,没有回忆这样的东西。”
“但是她却能说出很久以前的事情也能仍然记得早花医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意识。她的生活几乎是全部依赖于意识给予的‘虚假的记忆’。意识可以控制人的身体,只要脑还健在。她一直都处于一个初生婴儿的阶段,虽然有意识却没有记忆。但是那些所谓的记忆都通过意识残存在她的脑海中,但能够记住的东西还是非常有限。这里,就需要‘刺激’。槐静小姐没有刺激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这是得在一个完全封闭独立的环境下才会达到的极端现象。周围的人的话语会提醒她,帮助加深她对于自己的意识,因此她还不至于迷失自己。可这些不够让她一直维持‘自己’。”
“您是说——”
“十字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槐静她会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槐绢白色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几近透明,额头上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谁,而是将自己忘在了某一个时间段了。”
“怎么会……”
“槐静小姐有的并不只是先天性的生理疾病,她长时间被自己的心理疾病困扰着。她得了失眠症。”
槐绢夫人捂住自己的嘴,全身开始猛烈地颤抖,阿薄担心地上去帮她顺背。
“失眠症?!你说小姐有失眠症?”
中护师像是痴呆一样的惊奇神情说道。中护师和管医生不知什么时候从病房出来了,他们安慰快步走上来的槐绢表示槐静已经没有事,现在在病房休息。
“嗯,是啊。你们家小姐得了失眠症。”十字先生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着。
“——怎么会。”中护师还是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
“啊啊,怎么说呢,给她定义成失眠症可能不够精确,只是她确实被睡眠的问题困扰着。槐静小姐一向都是早睡晚起,对吧夫人?”
槐绢点了点头。
“那么您知道她晚上在做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从来都没有过问她的生活,那孩子被夺走了太多的东西,所以我就尽量放纵她,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尽全力去满足她。但是——”
槐绢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极力压制着自己高涨的情感。她并不那么像端庄的电影演员了,她现在是一张母亲的脸。
“我想她一定非常的恨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我从来就不知道如何与孩子相处,因为生她的时候我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即使生了孩子当了母亲,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摔东西,我想槐静是看见我那么不像母亲的一面,对我失望了。”
她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像外星语一样。这个看似一碰就会倒下的纤细女人,居然会像个野丫头一样动粗,从她现在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
“槐静是个好孩子,但我不是个好母亲。丈夫去世之后,我就只剩下她了。但是她好像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和她之间几乎没有对话,即使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社交辞令一样生硬。她上学期间总是很晚回家,我想这么冷清的家她也不想回来吧,所以我那个时候也没有过问她在外面的生活。但是,后来我还是很担心,就问了她。可是那孩子——”
槐绢低下头,管医生抱住她的肩膀。我忽然有种想要拍掉他放在槐绢身上的手的冲动。这个男人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包裹着骨头的皮肤让人联想到正在融化的蜡。
“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对吧。”
槐绢像是出了点一样地抬起头,她惊愕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是的。她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歪着头看着我。那个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孩子是那么的——那么的——可怕。”
“您是想和槐静小姐好好相处的吧?”
“是的,是的!但是自从那一次我就完全不敢跟她说话了,我怕她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能承受那样的压力……,她就好像在责备我,为什么没有给她一副健全的身体,一个完整的大脑——一个——和她父亲一样的——”
槐绢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她说不下去了,寂静的房间里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这位母亲在苦恼着,自责着——槐绢这个人大概是一个内心极度敏感脆弱的人吧,并且还是个老实到有些白痴地步的女人。
对自己的情感极其的诚实,不懂得伪装的女人。总是不停地被欺骗,被伤害,被遗弃。对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献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父亲的憎恶与绝望,反映在婚后对丈夫近乎虐待的歇斯底里的哭骂;讨厌孩子而对其置之不理,悔过后欲与女儿重归于好,却仍不知如何相处而保持沉默,即使女儿在外疯闹也由于害怕被女儿嫌弃而不敢过问。这个女人跌宕起伏的人生使得她成为了冷傲的贵妇,如雪地中的一朵花,冰冷而孤傲地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