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镇病返回昨夜安眠的居所,村寨的风开始大了起来,透过屋前梧桐树缝隙,一丝银白在东方闪现,远山峰顶,冰雪露出金色一线,天灰蒙蒙一片,渐渐变白,不再漆黑如墨。曙光总要驱离黑夜,阴阳交替,日月循环,这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至理。
自以为悄然入屋,无人发现的他呆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内心忐忑,手中紧握保命的匕首,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摇曳的枝丫。这突然间的宁静和祥和,让他有些难挨。
大半年来,尾随在南下的难民大队伍中,每日风餐露宿,战战兢兢。困了累了,找个遮风避雨的土窑山洞,用些山野草根,胡乱将就一宿。待他所谓修炼回来后,总有惊慌失措或如惊弓之鸟的难民昂头向天,或大声诅咒,或哭哭啼啼,或紧皱眉头,苦大仇深。
前行的路,不知何时才是终点,生命无辜的流逝,谁也猜不到结局。
每个人都没有底,人人惶惑。也许昨日还和你并肩的伙伴,今日醒来睁开眼,却蓦然消失。这人命如芥的乱世,大家仿似已经熟悉透彻,任凭你哭天喊地,喉咙嚎叫嘶哑,最多认识的临时伙伴,过来拍拍你的肩膀,陪着叹息一声,继而尾随着大队伍再一次蹒跚而行。
“吱呀”轻响,隔屋的门打开,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他不由唰的一下站立起来,脚步刚要迈动,突然回味过来,今日不同往日,复又徒然瘫坐在小木椅上。
舀水、洗漱,莎莎的轻微扫地声突然被一阵杂乱的脚步惊止。
许镇病哗一声打开门,一位衣着得当的美人诧异的看着村子中突然冒出的人群,眼前杂七杂八站着昨日被救起的逃难同胞。无声的悲哀,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浮现在剩下来的二十三人脸上,这二十三人中,除掉十个孩子六个妇人,剩下的七个男人看起来满身伤痕,简单粗糙的包扎,平添无穷的心酸。
村子中的门陆陆续续的打开,倚在门框上的人们不解的看着这些收拾妥当的难民,有困惑、有好奇,更多的是莫名惊诧。
看人们都探出头来,院中的美人,眉头微蹙,芊芊玉指整理衣袖,俯身端起一盆冷水,细细碎步,婀娜多姿返回小屋。
“你还和我们一起走吗?”,一个手上搀着绑带的壮汉看见许镇病开了门,满怀希冀的望着他问。
不错,他虽然是孩子,但昨日与狼搏杀的狠厉画面依然清晰印在众人的脑子里,有他一路相伴而行,总能添加些保命的力量和心灵的安慰。
“我想留下来!”许镇病微皱起眉,低声说道“况且,你看他们,小的小,伤的伤,再往下,能走到哪里?”
男人回头看着眼前的队伍怔怔发呆,灰白的眸子,看不见希望,嘴角诺诺,似劝慰,又似自言自语,“还是继续往前走的好,你不知道,前面好些个村子,他们以为有了希望,便停了下来,可是最后,不都是全部死了,死啦。”
“还能走到哪里?哪里还有净土?你说,你说啊!”许镇病突然疯癫般的大吼,壮汉的自言自语碎了他的美梦,他实在不知道,到底该留下来还是继续前行,内心充满迷茫。
远山回荡,“你说啊,你说啊”,凄厉如刀,深深扎进人心。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想留,人家也不一定让我们留下来,是吧,还是继续南下的好,南下的好”,他低头呜咽,慢慢向后挪动脚步,退回彷徨失措的人群。
许镇病不甘的望着他退回去的脚,“是,自己虽然想留下来,还不知道人家答不答应”。他回头搜索着眼前的本地人,有怜悯、有不解、有惋惜,人人看起来不一,复杂难辨。
一道犀利失望的目光迎向他失助的双眼,许镇病身子一震,猛然清醒,方才好似失了魂魄,懦弱求怜。自己虽然无处安身,庞然无依,但留下来或走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杀将出去。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命可丢,气不可夺,懦夫般苟延残喘,做人何为?
就在他清醒过来,众人眼前一亮,仿似眼前的少年突然间变得虚无缥缈,又似出山的飞禽猛兽,一股似有似无的气势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再一次对上他眼的人都避开了去。
“大叔,我们可不可以留下来?”许镇病看着眼波归复平静的杨卫明,方才的失望刺目消失的无影无踪。
“脚长在你身上,去哪里我管得着?”杨卫明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接过中年美人的木盆,回身大踏步进了屋。
“啊,喔”他一愣,这是愿意让自己这些可怜人儿留下来的意思,“大哥,我们留下来吧。”许镇病看着就要离开的汉子,期盼的叫道。
准备离去的人蠢蠢欲动,邀约许镇病继续南下的汉子看着眼前的弱病残,仰天叹了口气,“愿意留下的留下,想走的跟我走,命都在自己手里,前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艰险。”
二十三人一阵骚乱,两个可怜的孩童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其他人,搀扶着缓缓而去。
许镇病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眼中泪水哗哗而下,伸手牵起停在原地的两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目送曾经生死相依的陌生人继续未知的前行,三人的目光渐渐痴了,直至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你们为什么不走?”
“他们有人疼,我们没有”两个孩子看着牵在妇人手中的其他四个孩童,泪水,染湿破败的衣襟。
......
三天后,一股千余人的骑兵如约而来,远远发现踪迹的杨卫明带着全村的村民躲在清幽的碧潭旁。
“大哥,这是庆国的军队。”瞎子双目赤红,龇牙咧嘴的叫嚷道。
“我知道”,杨卫明冰凉的双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疯狂劫掠的散漫队伍。
“大哥,我们就不是庆国的儿郎?这算什么?我要杀了他们。”谷大牛脸上的疤痕鼓鼓而出,手中的刀闪出血芒。
“杀,你能杀得了多少。老三,你不要忘了,军功是用人头算的!!!”
不错,庆国的军功是用人头算的,谷大牛、赵瞎子突然间回忆起从前来,低垂着头,浑身忍不住的发抖,但不再吭声。用自己人的头邀功请赏,这是那些懦弱的庆国军人最后的血性和残暴。
所以,草原上的狼没有杀来,庆国的军队蝗虫般来了。
骑兵洗劫村寨一空,吆喝着狂喜着,一路向南杀奔而去。
“大叔,他们会不会追上他们?”许镇病犹豫的问。
“路是自己选的,谁也救不了谁!”杨卫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乱世,忧愁善感,那是自己为自己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