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余晖洒在身上,暖融融舒畅人心,许镇病原本苍白的脸,在落日的映衬下,变得晕红。
天地有盈亏,骄阳无所求。
暖暖的日光,无穷赐给大地万物,这是天地赐给他无穷的力量。
战斗指令的传达,并没有在柳林军中引发巨大的波动。
沉默,是一只队伍成熟的标志,面对恐惧,忍耐克制,虽然不是看破生死,然而,能掩饰恐慌、保持冷静、正定,不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成熟的象征?
薄纱青丝迷醉眼,粉红帐窟销人魂;马革裹尸剑气荡,温柔缠倦待刀声。
男儿醉卧青纱帐,醒提长刀塞上行。
军营里士兵有条不紊、各行其是,该生火的依旧生火、淘米的淘米、煮饭的煮饭,值守的一丝不苟凝望着,巡视着,焦躁又平稳。
铁血、凝固、炽热。柳林军在不知不觉中,显示出真正的军人气势和定力。不动如山、迅疾如鸟、稳如磐石。
许镇病沿着山势,迎着落日余晖而行,无边落叶萧萧下,枯枝光秃秃的露出来,平添几许颓废,青草开始变得枯黄,生机卷缩着后退,把生命再次深埋泥土,等待重生。
倦鸟归巢,叽叽喳喳。惊恐着惧怕黑压压肃杀的气势,但偏偏又受不住兵阵中散落的粮食,炊烟袅袅的菜香,又吸引它们蜂拥而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不变。
这是柳林一地少有的平原,在一方开阔的空地上,行军布阵,军列如龙,身后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许镇病此刻,正是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山顶。
居高临下,目空一切,伸一只手,他喜欢这种空旷尽在掌握的美。
目之所及,柳林的儿郎,被刘潭水部署成一朵巨大肃杀的梅花,二十万的士兵各守本位,层层梅瓣聚拢合围在中央大帐,大大小小无数的梅朵,紧紧簇拥在一起。
中军,圆形的大帐下,无论外围突出的六片花朵任何地方受到攻击,总能在第一时间驰援,梅花的尖端,似刀出鞘,随时保持攻击的状态。
“花瓣主攻,大帐主守,寓攻于守,攻守平衡;竟然无一丝可乘之机!”许镇病一眼看透这梅花阵法的绝妙,忍不住笑道。
“刘潭水不错,确实有大将之材!”
夕阳最后的余晖如一线,在天际慢慢减退。没有光的大地,开始慢慢冷下来,身上的暖意散退,空气开始转冷。
日落月升,本是普普通通的自然之道,但,此刻,许镇病的右手却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复又归于宁静。
他惊诧不解,低头凝望,只见一只眼如金黄稻草,翅如暗夜漆墨似蚊似蚁的图案镶刻在右手臂上,栩栩如生的图腾,透出怪异,初看似乎邪恶冷漠,但转瞬间,又让人升起同情悲鸣之感,这雕刻般的蚊蚁,仿佛具有挑动人心的能力。似乎,它的每一个变化,都在勾起你的神思,抑或顺着你的意识而变化。
许镇病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鬼?”
这太过于诡异的金色小虫,体态上看起来和尸蚊蚁没什么区别,只是原本血红乌黑的腹部变得通体金黄,血红的眼睛变成金色,一朵似雪花如闪电的符文嵌在金色细眼珠上,给人以雷霆万钧之势的荒唐。
这是世间从来没出现过的奇物,无论许镇病如何搜寻看过的书籍,也找不到它丁点的记录。
《天下奇闻录》上曾说,许多具有大智慧的生命,感天地之造化,蕴万物而生,奇诡无比,一降临则威势涛涛,或成大凶大恶之物,或成大功大德之圣。
然而,这金色的蚊蚁,分明是被惊雷劈杀天地不容的邪恶。
许镇病不知道,正邪,转化的只是一念,所谓至阴而阳生,至阳而阴至。这尸蚊蚁因邪气引动天地欲将之毁灭。
但它本是一先天生灵,未至尘世,被人扼杀于母亲胎中,万千邪恶染白纸,纸终究曾白,因此,总存半丝善意。
惊雷愤怒的是它的凶恶,一击而下,毁灭之。
然而,惊雷狙杀而下,尸蚊蚁灰飞烟灭的刹那,许镇病刚好口喷鲜血,无巧不巧,正落入尸蚊蚁嘴中。
原本邪恶的孽气被天地绞杀得干干净净,尸蚊蚁残存的驱壳只剩原本一丝的善念,许镇病融入一方天地的血恰在此时进入了它的口中,天地同为一体,突然间眼前的蚊蚁与天地以许镇病的血为引诡异的同为一体。
天地之力加持,雷霆之怒凝聚,蚊蚁驱壳重生,一丝善念裹在许镇病的血液里,重铸尸蚊蚁,天地间,蓦然多了一只神秘的金色蚊虫。
心之所至,许镇病左手轻轻抚在右手臂的蚊蚁图案上,一丝如血脉相牵的奇异感觉传来,惹得他一声大叫,“哈哈,有些意思,小虫儿,看来你是赖上我了。”
蚊蚁无声。
“好吧,就是你雕刻在我手臂上,难看了些,凶恶了些,这以后,恐怕美人儿都不敢靠近我了呢,倒少了好些乐趣。”
他本是心中所想,念头微动,然而,手臂上的蚊蚁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竟然慢慢淡化而去,手臂恢复如初。
“哈哈哈,好好好,原来你这么听话,你躲到哪儿去了呢?飞出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回答他孩子气的糊弄的,是空空荡荡、无声无息。
许镇病神识内顾,浅化而去的蚊蚁毫无踪迹,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它的存在。
就在他捉摸不透之际,手臂轻微震动,金色的蚊蚁露出半个图案,鼓鼓的眼珠、狰狞而又显得可爱的头浮现出来,银白的嘴针如一丝细线从他的手臂一直延伸到中指之间。
许镇病凝目看着它缓缓出现,突然一声细微清脆的孩童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爸爸,我好困,我要……”
“喂,谁是你爸爸?你要什么?”
许镇病摸不着头脑,金蚁透出半个身子的影子,停在他手上,便不再浮现,静静悄悄,任凭许镇病如何神念催促狂叫,它,毫无反应。
黑夜如布,繁星初上,星空点点。
许镇病静静矗立在山头,闭目搜寻一日来的记忆。他不再找寻金蚁的答案,似乎,看起来,这尸蚊蚁已经与他形成了某些不可知道的秘密。
天地之间、六角闪电的雷暴,冥冥中飞奔而来,毁灭画地为牢的金钟、击碎他与天地的联系,昏迷前的一段模糊文字不经意间,重新跳动了出来。
“天地万物阴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开花结果天道在,剪纸雕木术法行,役使鬼神天地动,投符念咒万物惊,呼风唤雨知有时,虚设幻境梦成真,隐身易形大自在,天地万物如我心。”
静如处子的许镇病身子一震,冥冥之中,一道微不可查的功法自他记忆深处显现出来,穿透浑身。
过往看见他人使用过的功法如画在脑子中清晰浮现,仿佛他们都是自己的老师,在演练传授自己得意的绝学。
钱嘉的画、杨卫明的静、田文杰的诡、田虎的一刀两断、蛮荒牛头蛇身的拳、遮天鲲鹏的振翅、黑暗骷髅吞天,浑天一斧的闪电划破天际。
许镇病突然汗如雨下,浑身颤栗,一股洪荒的力量,蓦然自他身上传了出来,只见他比划挥斧的动作,一丝光亮从他手中闪烁而出,远山轰轰作响,惊如天雷。
轰鸣声中,许镇病的身子如雪人在烈日下暴晒,又似吸血鬼在抽他的血液,原本丰厚的身子突然肉眼可见萎缩下去,刹那间,竟然变成一具彷如尸骨的干尸,一层薄皮下,筋骨凹凸,骷髅的硬骨刺在枯焦的皮上,破裂锥心裂魂的疼痛使许镇病从洪荒幻术中清醒过来。
干枯的左手上,细如针尖的金色蚊蚁的嘴扭曲着挣扎,许镇病张开口,仅有的血液在嘴角蔓延下来。
“我就要死了吗?”他不甘自嘲,还来不及施展的功法,转眼间,就要送了他的命。
就在他自嘲送命,突然一声轻呵响起,“天地功法,以身为基,强行储存,自取死也。洪荒之力,以身引而不借,若万古洪兽,也不能存。洪荒幻术,幻变天下一切可变,然则,人之身,终究血肉之躯。器皿小,则美酒盈;兵套微,则刀刃出。后辈需切记,欲得大造化,需修混沌身。适可而止,量力而行,始乃大道。”
呵斥声字字如雷,震得许镇病枯败的身子就要散架。绞痛攻心、蚀骨销魂。突然,那呵斥声如清泉,咕咕喷涌而来,蓦然弥漫在他全身,勾动洪荒九术的生命术法,刹那间,许镇病与这一片山头容为一体。
山体恐惧,万物皆惊,原本生意蓬勃的山头,一瞬间变成光秃秃的沙漠,就连巍峨的山体也在不知不觉中沉下三丈。
许镇病的身子,便在这万物萧败中充盈起来,恢复如初,残暴六角惊雷造成的伤势,一扫而空,隐隐间,似乎,天地与他,又更近了些。
几道人影跳跃闪现在他眼前。
刘潭水、谷大牛、赵朝搓揉着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许镇病。
“咳,那骷髅尸体呢?”谷大牛疑惑的问,扭头四处寻找。
“什么尸体?这儿怎么会有尸骸,走吧。”微风恰此时送来,吹动许镇病湿透的发。
许镇病身前好似刀削平整的一片天地,苍松古树齐齐折断、山丘峰岭一线而穿,诡异、震撼!
众人怪异的看着他颤抖的身子,也不再问,各怀不解,疑惑着回到大营。
刺杀之夜的惊天一刀,枯尸干涸的惊天一斧。
许镇病,许大人,你秘密何其之多!!!
此时,也是中夜,蛐蛐鸣叫声渐息,杀气腾腾的柳林军只待军令,岿然而立。
一声“开拔”,大军无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