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相传为盘古身躯所化,附近地气特异,非但深受修仙之人的青睐,也逐渐吸引着各类生灵聚集在山林间。对于这些生灵来说,成仙固然困难,但不时有得道修成人形的,更坚定了众妖修炼的决心。
渐渐的,凡人开始惧怕这片土地。来到这里,谁知道遇到的是神仙还是山妖呢?遇到神仙还好,能得到指点也是自己的造化,万一遇到山妖,被捉去吃了或者炼了丹,才真是悔之晚矣。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上山砍柴打猎的附近村民。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他们为求生存不得不冒险入山,有的人侥幸带着收获回来,去镇子里赶集时卖个好价钱,便能供一家老小半个月的粮食,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而也有那些有去无回的,家人只能抹着泪去村外修一个衣冠冢,立块简陋的木碑,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村子里有一家猎户,户主莫大郎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壮硕,浓眉大眼配着一张黝黑的方脸,看起来颇有些凶神恶煞之感,不像是普通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他自幼丧父,母亲管教不了便任其发展,逐渐形成了顽劣的性格,常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一同玩耍的小伙伴。再后来,同龄少年开始随长辈学习务农,莫大郎觉得无趣,在田间又安不下心耕作,便随手拎了把砍柴刀,独自一人进了山。
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说来也是福大命大,竟让他猎了头半大不小的梅花鹿一路拖回家。鹿茸卖给药材商人赚了不少银两,鹿皮也卖给裁缝,剩下鹿肉留着自家吃,还能剩下一些分给邻居。众人纷纷赞叹莫家大郎有出息,让他好一阵子得意。自此以后,他便一心做起了猎户。
十八岁那年,村里的媒婆给莫大郎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是村长老家的小女儿。长老见他结实能干,有意招赘。他本不情愿,却不想那家的姑娘偷偷看了他几次之后,竟然看中了那呆愣的样子,非嫁他不可,这才结了亲。
婚后半年,莫家媳妇有了身孕。
莫大郎欣喜万分,便整日在家中陪着媳妇,猎也不去打了,所幸家中尚有余粮,日子过得悠闲惬意。
这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
莫大郎正蹲在院子里杀鸡,准备熬汤给媳妇补身子,抬头便看见从自家门口经过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穿一身纯白色的长袍,背后斜背着一柄拿布包起来的长剑,干净得就好像一点凡尘都没有沾染过。从那人发顶的头冠可以看出,他是个道士,而此刻正呆呆地站在莫大郎家门口,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由于山中多妖物,村里人就住在山脚下多有不安,时不时会到镇上的道观去求张驱邪保命符,因此对道士很是尊敬。莫大郎此时也出于类似的好感,站起身来喊道,“这位先生,可是找不到路了?”
对方顺着声音看过来,冲他点点头,露出一丝怯生生的笑容。
待到看清了那个人白净的面庞,莫大郎才出乎意料地发现,原来是个小道士,怪不得会在这里迷路。
“大哥不瞒你说,我在这附近已经转了好几天了,下山时的路怎么也找不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到村子里来,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小道士很是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又问,“大哥你知道哪里有旅店么?”
莫大郎哈哈一笑,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能有几个人来,怎会有旅店这种东西?小先生若不嫌弃,不如就住在我这里好了。家中三间茅草屋,我与媳妇住一间,老母亲住一间,剩下一间平时放些杂物,收拾收拾也够一个人住。”
“那就多谢大哥了。”小道士感激涕零地说着,抱拳做了个揖。
“小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山里人也不懂那些礼节,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好了。”莫大郎笑呵呵地走过去,帮他拉开柴门。
小道士腼腆地冲他笑了笑,解释道,“在下是蜀山弟子,奉师父之命下山除妖,与一妖物斗了几日。眼见就要将它斩于剑下,可惜在下一时疏忽,踩了迷魂阵,最后还是让它跑了。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竟找不到上山的路。”
莫大郎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开口问道,“莫非山里真的有妖物?”
小道士点头道,“不过大哥大可放心,有我蜀山弟子在,定要保护周围村民安全。”
说着,他已经快要走到莫大郎的跟前,莫大郎只听见“咕咕”一声响,却是从那人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小道士瞬间红了脸,忙低下头去掩饰。
“无妨无妨,人都有饿的时候,何况小先生你说一直在附近找路,怕是这几天都没有吃饭吧?”莫大郎忙安慰他说,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看到自己手上的污泥和对方雪白的衣服,急忙缩回去,回头又冲着屋里喊,“媳妇,咱家有客人来了,多摆一双筷子!”
“那真是麻烦大哥了。”小道士看着莫大郎,说话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只见他从肩头抽出长剑,手握着黑色的剑柄,上面只有两股黑气互相缠绕着伸展出来,就这样直直地插进莫大郎的胸口。
“你……”莫大郎惊惧地望着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黑气迅速蚕食着,起初受伤的部位还有鲜血渗出,转瞬间已变为一团漆黑。
“饿啊……”小道士似笑非笑地咧开嘴,化身为戾气扑了上来。
刚刚从茅屋里走出来的莫家媳妇见此情景,不由瘫坐在地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自己隆起的腹部,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转瞬间莫大郎已经不知所踪,黑气正要向莫家媳妇扑过来,忽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将它死死钉入土地。
这时又有一个道士翻身跳进来,长相竟与方才黑气所化的一模一样。他一脚踏住黑气,抬起头歉意地向那妇人说道,“在下来迟一步,尊夫已经回不来了。”
莫家媳妇怔忡片刻,眼泪流得越加汹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大嫂莫要太难过,生死由命……”他说了半句,突然说不下去。他下山以来这样的情形见得也不少,只是修道之人断绝了七情六欲,全然无法理解普通人的伤心之处,这时候见那妇人哭得可怜,想要安慰两句,也知多说无用,便又沉默下来。
还是那妇人先开口,哽咽着道,“多谢先生,如不是先生赶来,只怕又多了一尸两命。这孩子虽然一出生就是个没爹的,也要念着先生的大恩大德。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苏惟真,乃蜀山清虚门下弟子。降妖除魔是蜀山弟子的责任,只可惜没能早些除掉那个祸害。”道士规规整整地回答道。山中妖物众多,大多只为修真,对人类并没有危害。而那些心存恶念或是走火入魔的,有了点修为便想下山祸害人间,方才那妖物便是其中之一。他一路追踪而来,远远发现这间院落的上方萦绕着一团黑气,赶过来却已经晚了。
听他再次提起,莫家媳妇更加伤心,怔忡片刻才又说道,“早就听说山里有妖怪,这些日子已经不让我家当家的去打猎了,怎的在自家院子里还是……只可怜了这孩子,孤儿寡母的,往后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方才她惊吓过度,一时不能接受丈夫之死,哭得难受却没有多想其他,这时候慢慢想起了往后的生活,绝望之意油然而生。她情绪已经紧绷到极点,这时终于昏了过去,而她的裙摆却渐渐渗出血迹来。
这难道是要生了?
苏惟真输了一丝真心护住大人心脉,匆匆跑出去向邻人求助。村里人祖祖辈辈都住在一起,此时听到莫家出事的,也都赶过来帮忙,小院子里顿时挤了不少人。
有人去找接生婆,此时也终于赶到,几位妇人跟着走进屋,男人们也都散了,只留下村长老一家人,惴惴不安地等在那里。
苏惟真当下有些发愣。他的任务是除妖,这里已经没有他可以做的事情,可这家男主人却是他眼睁睁看着死于非命却来不及救的,在看到那位母亲平安之前,他毕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这时候,里面又传出一阵忙乱的声音,有个妇人匆匆跑出来,见到村长老便说,“情况不好,大人可能要保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等一干人再冲进去的时候,那边莫家媳妇已经断了气。
屋内充斥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在场的人面色都不大好,接生婆手里拖着个瘦弱的孩子,“是个女孩。”她说。
那孩子不哭不闹,睁大眼睛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这孩子已经睁眼了,怎么不哭?”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
众人上前去看,刚出生的婴儿难得有这样干净的,那双眼睛极有神,想来日后会是个美人。想到这孩子的身世,大人们不由又是一阵唏嘘。
苏惟真也凑上去,那婴儿虽因早产而瘦小许多,根骨却是极佳的,方才注入的一丝真气全由她握在手里,隐约泛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一瞬间他做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决定,转身对村长老说,“这孩子天生无父无母,也算与我道家有缘。不如由在下带她上山,将来斩妖除魔,也算为父母尽一份孝心。长老以为如何?”
能有这样的际遇,对平常人家的孩子来说是极为不易的。村长老有些舍不得外孙女,只是看着女儿的惨状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他想,若这孩子能学得一身本领为她父母报仇,也是很好的,于是便点了头,亲手将孩子从接生婆手上接过来,递给苏惟真,道,“这就将她托付给先生了,希望先生能好生教导。”
“长老放心。”苏惟真应下来,轻轻抱起那个小婴儿,手上的感觉就像抱着小动物一样轻盈。
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直看着他,她不怕他,似乎也不怕这个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