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嫣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替别人看小孩，而且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看起来那么弱小，好像不小心碰到就能弄坏一样。
她以前甚至没有养过小动物。
小心摸摸那粉嫩的小脸，许嫣然端详着眼前过分安静的小孩。她不哭不闹，只有在苏惟真面前才会任性地把被褥踢开，或者肆无忌惮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襟，就像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时应有的态度。
而自己照看的时候，小孩子却是难得的乖巧。“素心，人的命运无法选择，你出生便是蜀山弟子，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她低声说道。
“嫣然师姐。”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许嫣然转身，便看到魏如风站在不远处，少年俊朗的眉目映在她的眼里，他正在含笑凝视着她。
“原来是如风。”她说，“你是过来送饭的吗？可是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大厨房没什么事，我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正巧听到嫣然师姐在和小师妹聊天。”魏如风微微一笑，整个人便多出几分开朗，与当日沉默着满是忧郁的神情相比，才更像是他这般年纪的少年。
“你都听到了？”许嫣然的脸微微发红，“她才刚出生不久，又怎么听得懂我的话，也只是我在自言自语吧。”
“那么，师姐愿意和我随便聊聊吗？”魏如风微笑着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许嫣然脸更红，将目光刻意移在小素心身上，并不与他的眼神对视。
“师姐好像对命运很感叹呢。”魏如风走到她身边，同样望着床上的婴儿说，“只是世间命运多无常，并不是人所能预料到的。就好像几年前，我还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少爷，整日遛鸟斗蟋蟀，不知天高地厚。”
“后来呢？”许嫣然不由追问道。
“那年清明祭祖，家人一起去后山祖坟祭拜，回来的时候正逢下雨，便到一间破庙里躲雨。那座庙早已荒废，只是我们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个年轻貌美的道姑正在那里上香。”
“年轻貌美？”许嫣然不由皱了皱眉。
魏如风笑道，“当时我年纪虽小，却从未见过像她那么美丽的人，眉眼精致的如雕画一般，全然不像从凡间来的。”
“那多半是妖怪了。”许嫣然听到这里便说。
“不错，正是妖怪。”魏如风眼中的神采黯淡下来，他接着说道，“想来家中的长辈也被她迷了心智，竟将她带回府。”
许嫣然屏住呼吸，只等他说下去。
“后来有人发现她的行为诡异，更奇怪的是人在月光下却没有影子，再后来，丫鬟一个个患病死去，死状可怖，像是被抽干了血液。府里上下人心惶惶，长辈也开始怀疑那个来历不明的女道士，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委婉地提出送客，她根本不予理会。”
“再后来呢？”许嫣然忍不住问道。
“再后来，族长出面去请了个正经的道士回来，与她一照面，道士便在周围贴满了符，说她并非人类。在符咒作用下，妖怪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具未腐烂透的骨骸。她新死不久，又逢清明雨冲垮了坟冢，化为孤魂野鬼。”
“她被收服了吗？”
魏如风摇头，“她见被道士点破，顿时大怒，竟冲开束缚一把拉起躲在角落里的小妹，顿时消失不见。”
许嫣然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道士说，为了维持幻化出来的皮肉，她只能用新鲜的人血来补，家母因为伤心过度，又受了惊吓，不久便病逝了。”
“你是那时候上的蜀山吗？”
魏如风摇头，“我当时什么也不会，如何上得了蜀山？后来父亲续了弦，待我便不比从前，幸好那位道长愿意收留，我辞别家中全心便跟随他学习。此后也是由他推荐，经过重重考试才得以入门来蜀山修习。”
“你莫伤心，蜀山还有我们这些师兄弟师姐妹。”许嫣然开口道。
魏如风笑笑，“我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微不足道，且不说师姐，就算比起同龄的其他弟子，我的根骨造诣也还差得远。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始终不得正式入门的吧？”
许嫣然自然看得出，在还未入门的弟子中魏如风算是年长的了，想必曾经屡考不过。他的天资虽不高，勤奋却绰绰有余，却不知为何始终通不过。她同情地望着他，说，“不要泄气，下次努力。”
魏如风感激一笑，转而道，“母亲去世后，我在家中渐渐失去父亲的宠爱，上山后也常被人轻视，总觉得天底下只有一个亲人，便是那至今生死未卜的妹妹。学得一身本领找到她，便是我坚持下来的理由。可是如今幸得有师姐这般关怀，如风在蜀山也不算是孤单一人了。”
看着他热切的目光，许嫣然只觉得又真诚又可怜。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也莫伤心，在遇到师父之前，我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并没有家人。后来，师父将我带到这里，她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你的。”
魏如风有些惊讶于她的身世，却又听她飞快地说下去。
“我上山也许比你久，在师父的教导下日夜修习，很少接触其他人。你不必因为一个人而觉得孤单，我也是这样的。”
魏如风听到时忽而有些惊喜。
“既然都有一样的经历，能够互相理解，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许嫣然有些羞怯，却坚定地点点头。
“谢谢你。”魏如风说着，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许嫣然略微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妥，便任由他握了去。手背感觉到对方灼热的温度，她心头一颤，抬起头，对上魏如风亮晶晶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偏过头去，小声说，“怎么了？”
魏如风不应，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他低下脸，慢慢凑近。
这时候，床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许嫣然猛然惊醒。
她飞快地挣脱了魏如风的手，逃一般像床那边奔过去，只见小素心瞬间又停止了哭闹，乌溜溜的眼睛安静而认真地看着她。
许嫣然心乱如麻，她自知作为一个修仙者，心不静是最忌讳的，而被乱了心境的这种感觉，此刻的她却并不讨厌。
魏如风也不紧不慢地走来，弯下腰看着小素心，心道怎么哭得这么及时，像什么都明白，算好了似的。想归想，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懂些什么？
魏如风伸出手指，轻轻去戳素心的小脸，笑着抱怨道，“丫头，真会捣乱。”
“乱说什么呢？”许嫣然娇叱一句。
“哎哟。”魏如风抱住手指，苦着脸抬起头说，“被她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