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一笑,继续咕嘟。我看着他问:“你才几岁,为何酒瘾这么重?这么一大坛酒我爹喝了也会醉,可你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行走江湖的人从来不记自己的年纪,我可能十三,可能十四,也可能十五。”他擦了擦嘴道。
我却只听到了他话中“行走江湖”这四个字,忙凑上前去问道:“你行走江湖?那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他点点头,说他曾去过大漠射过雕,去草原骑过马,还去江南听过小曲,去栩州听过书……他说话时神采飞扬,满眼的骄傲。他说的那几个地方都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我忘记了喝酒,只是专注地听他讲。他说在大漠中经常有可怕的沙盗和狼群出没,他们专门打劫来往的商队;那里的人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绿色,最爱的声音是驼铃声;他还说草原上的人都特别好客,一到晚上,人们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男女之间表达情意时非常干脆,小伙子对着心仪的姑娘唱情歌,如果姑娘对了你的歌,就代表她愿意嫁给你,还有他们烤的羊肉特别的好吃。草原上和大漠中的天空都特别开阔,晚上要是躺着看星星,只要一伸手就好像能够把星星摘下来……
我听得如痴如醉,他却是在边说边喝下,已经将那坛酒见了底。我又为他打开一坛,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喝了口酒,想了会淡淡道:“莫觞。”
“我叫唐娡。”
他喝着喝着突然叹气道:“这里的酒好喝是好喝,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问他究竟少了些什么时,他却答不上来。
我想了想说:“其实竹一品的酒还不算连城最好的酒。”他提着音“嗯”了一声,表示对我的话感兴趣。我继续说:“连城最好的酒出自一个叫‘醉公’的人之手,但是这个‘醉公’脾气很怪,酿的酒从来不给外人尝。连城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不解问:“既然没人尝过他酿的酒,那你怎么知道他酿的酒最好喝?”
“也不是没有人尝过,我姑父和姑姑好像认识这个人,我是无意间听姑父说起过醉公这个人,姑姑也说他酿的酒要比皇上身边的那位北堂先生的酒都好喝。”
“我听说北堂先生已经十几年没酿酒了,你姑父和姑姑是怎么知道的?”
我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姑父这位醉公家住何处?”
我泄气道:“要是让姑父他们知道我喝酒,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朝着我不屑地大笑。
又一次睡过了头,我又一次错过了见叔叔的机会,闷闷不乐地看着我的第十四件礼物,愁苦得只能唉声叹气。玉娘撑着腰对着我笑道:“明年再起早一点,总会见到的。”
我用手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起早了,叔叔一定会起得比我更早。娘,他真的是我叔叔吗?他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我?”
玉娘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却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已经是十四岁的年纪,我早已经看得懂别人的眼色,玉娘这副样子摆明了是有事瞒着我,岂止是玉娘,我觉得空爹、姑父和姑姑他们也肯定有事瞒着我。
和往年一样,姑父一家会下山来为我庆祝生日,可我心里面却没有半丝喜悦,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遂还是像往年一样大笑大叫,让他们以为他们的娡儿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趁他们谈笑时,我偷偷跑了出来,一出屋脸立刻耷拉了下来。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叔叔他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愿意见我呢?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不是做了让叔叔很生气很生气的事?
抹了会泪后,我从满心的委屈变成了满心的愤怒,叔叔是个小气鬼,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他怎么还记得?如果他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喜欢我的,因为我是善解人意、美丽可爱的唐娡呀!
随意地踱着步子,根本不管前面是哪里,等我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我平时只在梨花弄一带晃悠,去的最远的也是德清河畔,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这个小弄堂里七弯八拐了一通后我彻底对自己失望了,以前一直仗着有同生在,根本不需要自己记路记方向,这下可好了!
抬头看了下天,阳光正暖暖地洒着,一击掌,我种的向日葵可都朝着太阳转呢,我也可以学学向日葵,朝着太阳的方向走,虽然不知道外面会是哪里,但至少我可以摆脱掉这该死的弄堂。
快要走出来时,前面幽幽传来一阵琴音,我起先并不在意,只是焦躁地寻着出口,可当那琴音越来越近时,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这曲子……好熟悉,熟悉得让我一听到它就想把琴给砸了。曲子虽是同一首,但这个人所弹的感觉与曾经教我弹琴的琴师所弹的不一样,在这个人的琴音中,我的烦躁与不安似乎悄悄地跟我告别,留在我体内的唯有清爽与宁静,整个人就如沐浴在三月的春风之中。
我闭上眼仔细倾听,琴声却戛然而止,我猛张开眼,凭着记忆往刚才那琴音传来的地方找去。我听玉娘说过,这首《春风引》是我娘流落风尘时与她的一位好友意佳人共同所作,这个谱子我娘身上一份,现在留给了我,另一份则在佳人姑姑身上,难道我这糊里糊涂地迷了路是天意?是老天要我找到我娘的那位故友?
越想越兴奋,我的步子越来越快,出了长长的弄堂,入目处是一间小屋,小屋外围有一圈不高不矮的篱笆,此时篱笆上面爬满了菟丝子。内院的一个小花园中种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花,只觉得很好看。
一位男子背对着我,手按着琴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是佳人姑姑?那他是谁?
男子没有觉察出我的到来,依旧保持着这个按住琴弦的动作,半晌之后他才轻轻拨动琴弦,《春风引》再次被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