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收拾好的苏子墨站在一旁马车旁等着莫念昔,凉气袭人,她便下意识地呵手取些暖意。这时,一旁的大门忽然被拉开,苏子墨闻声回过头,陶玲儿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子墨,你们现在就要走吗?”说着陶玲儿便红了眼圈,咬着唇,许多话都堵在了喉间。
苏子墨看着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何的言语都让她于心不忍。两个人便在风口站着,直到莫念昔出来才打破这份僵局。
莫念昔看了看天色,开口道,“陶姑娘,起得这么早。”
陶玲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啊。”
“屋里还有两个包袱,待我取来便走。”这话是对苏子墨说的。
苏子墨看着他又进了屋子,转过头便看到陶玲儿呆呆地看着莫念昔的背影。
“玲儿。”苏子墨轻声唤道。
陶玲儿回过神,看着苏子墨透亮的双眼不由低下了头。
“莫大夫不想麻烦了你们才这么早就动身,没想到你还是来送了。”苏子墨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我也是听到马车声音才跑出来看了看,还好,否则的话……”陶玲儿勉强地笑着说道。
看着她眼中的血丝,苏子墨没有点破,可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子墨。”陶玲儿小声地唤了她一声,下一刻苏子墨便觉得手里多了什么,低头看了眼,是一个精致的香包,一个还没有完工的香包。
“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要走,还没有缝好,不过现在不送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陶玲儿满脸红晕地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屋里。
“苏姑娘。”莫念昔唤回了她错愕的神思。
苏子墨慌慌张张地将陶玲儿的香包收回袖中,“上车吧。”莫念昔说道,语气与平常无异。
莫念昔在空中甩了一鞭子,马儿便迈开了步子,耳边传来细微的开门声,苏子墨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香包,是绸缎的料子,桂花、橘皮的香味在车中散开。边角有几针歪歪扭扭,苏子墨想到陶玲儿手上的伤以及充满血丝的双眼,这香包想必是昨日知道他们今日要走连夜赶出来的。只是再怎么赶也来不及,绣了一半的并蒂莲精巧却只一朵摇曳枝头。
看了看赶车人的背影,手中的香包便如烙铁般灼人。玲儿将这香包给她的意思她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头疼。
热闹之声从车外传来,苏子墨按捺不住挑起帘子探出脑袋,一派繁荣之景映入眼中。
“莫大夫,前面怎么这么热闹?”苏子墨许久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说出这话时带着几分孩子气。
莫念昔往吸引苏子墨的地方看了一眼说道,“好像是在比武招亲。”
苏子墨听此便把脖子伸得更长,“原来还真有比武招亲的,我倒是头一回见。”
马车在附近停了下来,莫念昔下了马车,“我去买些东西,要一些时辰,苏姑娘先随处转转。”
苏子墨眼中露出喜色,笑着对莫念昔说道,“谢谢莫大夫。”
莫念昔似有些错愕,没有多说只将马拴好便去办自己的事情。
苏子墨看着他走远,兴致冲冲地挤到人群里凑热闹。原是城中镖局主人为自己妹妹的亲事设下的擂台,上这擂台的有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也有虎背熊腰的大汉,苏子墨看了眼那位镖局的大小姐。
白色轻纱遮住了大半面容,露出来的汪汪杏眼一瞬不离地盯着台上局势。好好的一条绢帕已绞得不成形状,苏子墨便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从人群中挤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等了会儿仍旧不见莫念昔的身影,苏子墨便向人讨了把干草,闲来无事地喂马。幸而她现下一身男子打扮,否则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对她侧目而视了。
说起身上的这身衣服,苏子墨从莫念昔手中接过时并未有什么不妥,倒是莫念昔想说什么却堵在了嗓子眼里。或许他原先是想向她解释女子出门在外不方便,做男子打扮会少些事宜。大概没想到苏子墨居然没有任何疑惑之色,莫念昔一时愣在了那里,之后再说便没了意义。
想到这里苏子墨便轻轻笑了出来,马儿嗤了一声,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为自己的主人表达不满。苏子墨这下连喂马都没了兴致,将剩下的干草扔到了地上,靠在一旁无聊地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呆。
“苏姑娘。”莫念昔回到马车旁,唤醒眼前这个发呆的人。
“莫大夫。”苏子墨转向他回了这么一句。苏子墨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话怕就是这两句了。
莫念昔看了眼依旧热闹的擂台,看向苏子墨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时辰还早,苏姑娘若是想多待一会儿我们等下再上路。”
“莫大夫向来都这般知晓人意吗?”苏子墨笑着说道,不待莫念昔答话又自觉唐突,微微偏过脑袋避开他的直视说道,“还是上路吧,没什么好看的。”
莫念昔对她一向不做多问,如此便出了城,一路上苏子墨又沉默了许多。车里依旧是桂花与橘皮的香味,苏子墨正在劳神的是如何才能把这东西给莫念昔。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苏子墨一惊差点没从座位上跌下来。掀开车帘,一眼便可看到路居然被堵住了。这是山路,来来回回只有一条道,若路被堵住,那便只有回头。
莫念昔下了马车,四下里观察了一下,终于说道,“路被堵住了,我们只能往回走。”继而又见他苦笑道,“往回走天黑前是到不了城镇了,若我们运气好还能遇到户人家借住一宿,否则今晚恐怕得在这荒郊野外过夜了。”
夜色渐渐降临,事实证明他们今日的运气并不好,但万幸的是两人找到了一个山洞。刚升起火外边的雨便落了下来,莫念昔将马牵到大树底下回来时身上便沾上了雨水。一阵冷风吹来,苏子墨打了一哆嗦,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拨弄了下让它烧得更旺一些,山洞里渐渐有了些暖意。
接过莫念昔递过来的干粮,苏子墨的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衣服上。
“莫大夫,你衣服潮了。”
莫念昔下意识地看了下身上的衣服,微露笑容,“不碍事,一会儿便干了。”
苏子墨怏怏,低下头一门心思地吃着手上的饼。
吃过晚饭苏子墨才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问题,往常吃过晚饭后他们都是各自回房,第二日早起赶路,像现在这般两人面对面围着一个火堆还是头一次。苏子墨不知莫念昔作何感想,但这样跟一个男子面对面坐着她会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莫大夫,这里离临芳还有多少日程?”苏子墨故作轻松地问道。
“最多三天。”莫念昔淡淡回道。
只这么一句话,苏子墨却觉得先前的浮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开口时是真正轻松了起来,“再过些日子就是十五了,二娘做的月饼特别好吃,不比陈师傅做的桂花糕差,莫大夫在临芳多留几日也好饱饱口福。”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苏子墨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似是想到什么,又见她说道,“一直莫大夫莫大夫的喊,到现在还不知道莫大夫全名,连自己的救命恩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定会让人笑话了去。”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虽这般说着,但他依旧拾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起自己的名字。
“莫念昔。”苏子墨轻喃了一句。
火堆传来吡啵一声,苏子墨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很好的名字。”
莫念昔并没多说,抬头时见苏子墨正专心致志地在地上写着字,并不是不知道她叫什么,然这三个字出现在他眼前时依旧让他移不开目光。
“好名字。”许久他也是这般答道。
“对了,玲儿有样东西托我带给你。”苏子墨从袖中掏出香包递向莫念昔面前。
莫念昔瞳孔不经意地微缩,苏子墨不敢看向他,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此时不拿出来,她怕是再没那胆量将这香包给他。
“苏姑娘知道在七海好人家的女子赠男子香包是何意?”
听他的声音与寻常并无两样,苏子墨不敢答话,莫念昔又说道,“若我没记错,应该是芳心暗许之意。”
苏子墨的手轻颤了一下,“莫大夫是聪明人,玲儿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苏姑娘也是聪明人,在下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莫念昔脱口而出,微愕。
“玲儿是个好姑娘,她托我将这香包给你便没期望得到什么,我们已经离开了沧林,莫大夫就算收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好歹别枉费了她的一番心意。”说到最后苏子墨的声音小了下来,带了几分哀求。
莫念昔直视她的眼睛,良久,薄薄的唇开启,“我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
只一句,苏子墨所有的话便没了,香包从手中脱落,上好的料子遇到火瞬时便被吞没,浓浓的香味瞬时弥漫开来。
苏子墨愣了一愣,下一刻便将手伸到火堆里。莫念昔一惊,慌忙阻止,然终是被火焰灼伤了。
莫念昔训斥的话已在嘴边,但看到她怔愣的模样便没狠下心。巴巴地取来药箱,细心地将药膏涂在她的伤手上,一直到包扎好她都没吭声。莫念昔看着她被火熏黑的指甲,冷冷说道,“为了个香包连自己的手都不要了。”
苏子墨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抽回自己的手,缓缓舒出口气,“你不会明白女子为自己心爱的男子缝制香包时倾注了多少感情,玲儿的心意就这样没了。”
两人沉默许久,久到外面的雨都停了。莫念昔加了几根柴,起身,给她取回一床被子。
“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你去哪?”苏子墨怀中抱着被子怔怔问道。
“我去看一下马车,等会儿便回。”说着便离开了这个温暖的山洞。
苏子墨在他身后动了动唇,几次尝试均为发出声音,莫念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本是担心他便一直抱着被子坐在那里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火都渐渐熄灭,苏子墨熬不过困意,厚重的眼皮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