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破的那一瞬间,冷空气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彻底吹散了屋内融融的暖意,让江蓠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虽然她已经知道瑶光帝姬的瑶华宫是在极北之地,但是不至于宫殿里面也这么冷吧?难道只有这件小书房里面有暖气么?瑶光好歹是一个帝姬,宫殿虽然很大,但是也不至于撑不起暖气的消耗吧。
“走。”清玦上神似是看出她有些畏寒,伸手将榻上的一团雪貂毛皮掀起,卷到江蓠的身上将她裹成一个毛球,拎着她起来一个就直接转身率先出了门。
江蓠紧了紧身上的毛皮,有些笨拙的慌慌张张的跟着清玦走出这间她备受恐吓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她畏首畏尾的看了一眼瑶光帝姬这个绑架犯。
鲜红的鱼尾状裙摆是仿佛浸染了浓稠的墨,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墨点由下至上渐渐稀疏,一直延伸到腰际。殷红的丝线在衣襟绣上了一圈圈隐秘的上古的图腾,浮在正红色的振袖宫装之上若隐若现。
换上了正统的装着,她便再也不是长生殿和小仙童们嬉笑打闹的那个说书先生了。凛然不可犯,神圣不可侵。那才是九天第一帝姬真正的模样。
瑶光帝姬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只注视着清玦上神一个人,半点也没有分给江蓠。江蓠微微安心,甚至将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
这里大抵是瑶华宫的后殿,江蓠脚步有些错乱的跟着清玦跨过一个个门槛,穿过一条条回廊,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殿门。她望着清玦的背影,又瞄瞄默默跟在身后的瑶光帝姬,只觉得这么厚的貂皮也抵不住殿里森寒的气息。
“上神,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江蓠缩缩脑袋,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巳时。”
“诶?我才失踪了一个时辰?”江蓠微微诧异。
清玦上神的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答:“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江蓠有些窘了,在他背后小小的吐了下舌头。前面的上神冷峻之极,后面的帝姬也是异常的沉默,她说了这么几句话反而觉得愈发尴尬,索性也就闭了嘴。瑶华宫里没有其他地方来的小妖,沿途看见的侍女都是一身白衣白发,呆滞的面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发上还都簪着一朵雪莲花。想来应是雪莲花化作的木偶,不会言语只能干着简单的活计。
她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木偶身上,一边走一边数,数到四十九的时候便再也没有看见一个了。她张望了一下,原来已经走到了前殿,即将出了这瑶华宫了。
殿里殿外的温度竟然没有一点差别。她偷偷看了一眼穿着宫装的瑶光帝姬,她的面色没有一点改变。想想她觉得自己有些傻,又不免觉得有些伤怀,想来瑶光帝姬早就适应了。
江蓠此时觉得瑶光帝姬许是故意将她关到了后殿,以将这短暂相处的时光尽可能的延长一些,再长一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然而对于清玦和瑶光而言,走到这里,就已经是陌路了。
瑶光帝姬也是明了的,并不多纠缠,撑了伞只穿过了院子,停在了入门的台阶处。神色有些黯淡,睫毛轻颤,张了张口却只说了一句:“北方方向难辨,让这只引路蝶替我送你们一程吧。”
瑶光帝姬说着便燃起一只引路符,冥蓝色的火焰温文的吞咽着素净的符纸,浮空的灰烬环绕着火焰飞舞旋转,燃尽的那一刻焰心突的爆出一团苍白的焰火,暗淡后的灰烬已然凝聚成一只蹁跹的蓝蝶。
从头到尾清玦上神都没有回头,只有步幅在不经意间加大了,翩然的蓝蝶已然失去了引路的作用,扑扇着翅膀吃力的跟在后面。素白的手掌一直抵在江蓠的身后轻轻的推着她走,原本裹了厚厚貂皮的笨拙身子出乎她意料的轻盈,周遭的飞雪都绕行而过没有落在她的身上,想来是上神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上神自己却没有躲避这纷纷扬扬的大雪。
北方的寒雪落在他青碧色的薄衫上,堆叠起厚厚一层雪白。乱舞的雪花粘在他的睫毛上,却迟迟没有融化,将他的眸光都冻得寒凉。他的侧面棱角分明而冷硬,淡色的薄唇微抿着,封住了所有的话语。那么迫切的逃离。
江蓠心中微微一动,扭头去回望远远落在身后的殿阁。
连张符纸都可以这么绚烂的帝姬,宫殿却是素雅之极。
在紫薇大帝坐镇的极北之地,无垠的雪原之上,斑斓的极光映照之下,素净的白玉宫殿几乎要与漫天白雪连绵成一体。
瑶华。
古朴的小篆刻镂在汉白玉的门匾上,淡淡的阴影证明着它们的存在。明明是无一处不精致的宫殿,却被飞雪深藏在漫漫的苍白之中,寂寞的盘桓。
江蓠看着变幻的极光,想起了一句诗。
绚烂亦云极,但觉意萧森。
门匾之下,苍白的白玉台阶之上,一抹正红色的宫装正撑着点染了朵朵红梅的纸伞,仿佛是凝固的火,失却了不断跳跃着的炙热光焰,变成亘古的背景嵌在了这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上神,您走的太快,小妖跟不上了。”虽说有些逾越了身份,江蓠却还是冲动的伸手轻轻拽了一下清玦上神的衣摆。月白色的眼眸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僵硬的一瞬间。
“好。”清玦沉眸,颤动的睫毛将雪花一一抖落。
北方的归途变得遥远而漫长,身后的脚印不过片刻,便可以被大雪给掩埋。
江蓠突然的有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对于瑶光帝姬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视线中更长时间的驻留,还是心上缓缓割裂的漫长疼痛。只是在刚刚回头的一瞬间,她虽看不见瑶光帝姬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到那种绵延的牵念。
在纷扬的大雪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冷蓝的蝶翼扑扇了几下,蓦地也化作了飞雪,飘扬无踪。
前面是银沙细软,河面浩广的天河,身后是飞雪漫漫,苍白无垠的雪原。
两个世界就这样分割开来。
她已经看不见的是,在极北之地的瑶华宫,那间狭小的书房的屋顶上,厚厚的积雪中突然伸出一只黑色的衣袖,暗银色的优雅纹路在上面蜿蜒着。
“好冷好冷。”少年咋呼着从积雪中坐起,抖抖衣袖,使劲的拍落粘黏在头发上的雪花,“帝姬的屋顶不是好睡的啊,都快冻死人了。”
“前任的帝居居然就在这种鬼地方啊,难怪都要往南边迁的。”银灰色的眼眸透过多少有些挡住视线的刘海,眺望着更深处黑色的一点。
少年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跳下,落在埋膝的深雪中,有些郁闷的嘟囔着:“清玦上神的动作也太快了吧,多好的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啊,就这样被他给占去了。”
“不过瑶光帝姬不走开的话,我也是不敢进去救人的……”少年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在深厚的雪层中跋涉,“帝姬的架势好像就是打算一直等在那诶……算了算了都救走了没我什么事了——这边的路真的好难走啊……”
“我现在是在哪啊?”漫天铺地的白色中,迷路黑影的哀嚎被呼啸的风雪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