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渊殿的前一夜,江蓠没有睡着。
静谧的夜里,她伏在墙头望着悠然流淌的银河,心中却有着淡淡的不宁。子夜的时候,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悄悄的跃到了墙外。
她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修仙究竟有什么意义。在人间的时候她见过许多大妖,辛勤修炼了数十万年却只求一个九死一生的天劫。在天界的时候,又有许多小妖在线人府邸过的委屈之极却也不肯离去,也不过就为了天庭施舍的那么一个仙籍。可是成仙了又怎么样呢?亿万年的浮华生命,无止无尽的旷古孤独。
江蓠的天赋并不好,在人间的时候也一直修炼得漫不经心,若不是见慕语化形后一直等着她,她恐怕就那样做株浑浑噩噩的草,永远也不会踏上修仙的路径。慕语选择了修术法,她便修剑仙,悠长岁月中,能够支持她一直走下去的不过是因了慕语和师父的陪伴。修仙原本就是一件寂寞的事,而她终于也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出来之后江蓠一直在天河附近的一个地界徘徊,虽是有些神不守舍,但是转悠了好几圈以后她终于确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粼粼星光之中,天河中央有一块显得尤为暗淡。仔细注意才会发现,那是天河中的一方浅滩。
江蓠涉入了冰冷的河水,愈往河底的银沙中便掺杂了越多的碎石块,硌得她脚底直生疼。河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脖颈,护住一口气潜了好长一段脚下才又踏实起来。她冒出水面深深的喘了口气,才继续朝着浅滩走去。
当年被天兵天将追杀时,开始一段时间她想过要抵抗,一直持着风吟剑与他们周旋。时间不久便后力不济,她才发现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愚蠢之极。她只有一个人,敌人却有那么多,如果还想着交手的话,她恐怕只有灵力耗尽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改变了策略,只一味的逃遁。哪怕是不慎被砍了那么几下,也绝不回头,而这样也确实为她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和空间。
她短暂的脱离过天兵天将的视线。就在这,这天河里。
那时候她已然累极,也觉得自己已然凶多吉少,却不愿风吟剑陪着她被捕。即使那把剑嫌弃她,不理她实在是讨厌的紧,但是她还是不想让它落到别人手上去。
就算是嫌弃,也只能嫌弃她一个人。
她游到了河中心,将风吟剑埋到了浅滩中。
重回此地,却已经是风平浪静。江蓠跪坐在浅滩上,冰凉的河水不断的顺着她的长发淌下来,渗入滩中。她没有急着挖出剑来,只握了一把银沙,满河星光闪烁,照耀着缓缓滑落的细沙。握起的手心里很快就空无一物,她失神的盯着地面许久,才根据记忆中的地方慢慢的刨开沙子。被挖出的银沙不停了划入她刨开的洞里,很快将她深入的一只手臂淹没了。
在其中摸索了许久,她终于探到一处冷硬的质地。
心跳微微的加了速,她将手探到更深了,握住冰凉的柱状物,用力的将它拔出了沙地。
风吟。
细长的剑身显露在空气中,剑刃处泛着一抹月华般细腻的流光。
江蓠摩挲着雕镂了暗黑华丽的曼陀罗花纹的剑柄,感受着冰寒的玉质,又颤抖着将手指伸向了剑身。触上细长剑身的那一刻,月华般的流光仿佛是在一瞬间冻结得森寒,凛冽的在她的手上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
“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啊。”江蓠苦笑,却更多的是喜悦,举着手凝视着那道细长的伤口。过了很长时间后,伤口中才蓦地涌出一条血流,一串血珠忙不迭的抖落在地面上。
“喂喂,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久,至于这么一见面就兵刃相见么?”江蓠扣着手指敲打着剑柄,瘪着嘴一副恼怒的样子,“话说我都变了一个样子,你还会认得我嘛?”
“诶,就算你真的不认识我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吧,反正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死样。”江蓠的指尖沿着剑柄的花纹滑来滑去,即使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她也认了,她今天心情好,不和这柄小气的剑计较,“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不会理我,我知道埋了你那么久你肯定很闷,就算你赌气,我也会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你烦了……反正这儿又没有人,我自言自语也是不会被笑话的哈?”
“哈……”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一声笑,极为幽微。
江蓠当然不会以为是那只小气吧啦的剑开头了,虽然以前它没说过几句话,开口也都是嘲讽的话语,但是她还是深深记得这柄剑的声音。
她环顾了一周,浩淼天河中波浪声声,几乎让她以为她出现了错觉。
突然,她眼睛捕捉到水中的一个冒出的暗影,一股战栗迅速的爬上了她的背脊。
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渐渐出现在水面上,水藻一般耷拉在那人的面庞上,四周的波浪摇荡着长长的青丝,粼粼的星光搅得更加支离破碎。
“啊——”江蓠惊叫一声,迅速的将手中的风吟剑往前一送,堪堪架在了冒出水面的人头的颈上。颈间的长发被波浪荡开了一点,露出惨白光滑的脖颈,细长的剑身架在上面,却依然泛着柔软的银白色光辉。
死剑啊死剑,虽然知道它一向不配合,但是这种时候它就不能稍稍表现一下在她面前的残忍无情么?明明是把锋利到极致的神剑,在这种时候却表现得像把图有外表的装饰品一样!那么嫩的脖子,怎么看怎么随便一划就出血了啊,这把剑刚刚割她的时候不是割得很欢畅么?
“你是谁?”江蓠用另一只手稳住自己握剑的手,尽力不去颤抖。
“呵呵,你自己过来看不久知道了?”那人低着头,任由长发覆盖了自己的面容,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悠悠忽忽,飘渺之极。在这样暗沉的夜色里,实在是吓得她够呛。
江蓠听了这话几乎要泪奔了,这把不顶用的剑,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水中的人兀自低垂着脑袋,不在言语。回荡的涛声中,江蓠缓缓的靠近,伸出手,还没触到那人的长发就又连忙缩了回来。这又换来那人低低的笑声。
“笑什么笑啊。”江蓠瞪了他一眼,狠了心一下子去撩开他的头发,却不料刚拨开那人也不顾剑还架在脖子上,突然的凑到她的面前来,靠得极近极近,江蓠都可以嗅到他身上清泉一般的气息。
“是你?”江蓠把剑扔到身后连忙退了几步,借着星光看清了长发下那张面孔。
“怎么会是你!”江蓠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出来的。
“怎么不能是我?”少年银灰色的眼眸里满是戏谑,语气轻佻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