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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事情不妙,萧艺立刻回转身望向那个将他半请半劫带来的老人。
老人白须冉冉,炯然的目光里,透着一缕不怒自威的精芒,古铜色的面庞上隐含红润,不消说,必定是多年修习武艺的真正练家子。
萧艺虽然懂得不少技击之法,结合后世的解剖学知识,实战中相当有效,但那也只限于普通人之间的争斗,并且彼此悬殊太大的时候,更是只能偷袭或智取——高峰和黎道洪等人便是例子,然而对手若是真正的高手,他却绝对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他那柄宝刀已经被对方扣下了,手无寸铁,他更是失去了倚仗。
这就好比从小打野架的小混混遇到一般人根本不怕,但是撞上一个复员回家的特警,自己手里还没兵器,那就只有乖乖认输的份。
老人的目光洽在此时也向萧艺看过来,两人一对眼,萧艺便觉得自己气势上落了下风。
“大不了就是个死呗,虽然记不得是怎么穿越来的,但以前肯定是死过一次的,再死一次又算什么?”
萧艺心里暗暗发狠,于是脸上的神情也瞬间镇定下来,甚至有了那么一股子傲然之气。
老者看着眼前这少年脸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嘿然一笑,便走在了前边,又转身作了个请势,道:
“这边请吧!”
萧艺轻哼了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抖衣袖,迈开大步就直往前走。
尽管如此,当他一脚踏过门槛,正式步入那个传说中堪比森罗阎王殿的徐府大门时,心中还是免不了咯噔一下。
人生自古谁无死,哪个人能不怕死啊……说不怕那是假的,只是要看死和不死的代价哪个高罢了。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下去了。
大门内是一道照壁,这玩意儿林府是没有的,因为按周律,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建这个。萧艺瞟了一眼,赫然发现照壁上雕的居然是几条吞云吐雾的龙。仔细看看,倒也不是龙,而是两爪、直角的蛟,可是这也太暧昧了点吧?
大周朝凤在上,龙在下,虽然龙不再是帝王的象征,但却仍然是皇族子弟的专属,寻常人,哪怕是官宦之家,也断然不可能使用龙形的装饰。至于用蛟,这货实在是太像龙了,所以通常都是为人所避讳的。
“这个徐宁,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萧艺皱眉想。
跟在老者身后,走过照壁,又沿着一条卵石小径前行,萧艺心里越发地有些惴惴起来。过了一道月亮门,正待往里走的时候,却突然有一柄刀从后方递了过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他们就要在这里动手了吗?”
萧艺微微闭眼,心里却反倒突然坦荡和释然起来。
人生匆匆数十载,末了还不是黄土一抔?早死晚死都得死,来就来吧!
萧艺一身正气,一脸从容,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此时却听身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夹杂着笑声说道:
“喂!你这柄刀倒是挺不错的嘛!”
萧艺想起来了,是她!是那个在自己偷人家衣服的时候险些当场撞破,后来又闹了一出让他尴尬不已的搜“身”戏码的豆蔻少女。
正疑惑着,那刀锋却垫在他肩头绕动起来,一直绕到了他身前,然后,一个短打扮,灵动跳脱的倩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姑娘,是你?”萧艺的惊讶倒是不含一点虚假的成分。
在徐府遇到这主儿,实在是出乎他意料。刚才听到声音时,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会不会是徐宁的女儿或者什么侄女外甥女之类的,但想到徐宁的恶名,不免又觉得,此女应该不会和徐宁有直接的关系吧?或许,这只是他的愿景。
“怎么,你看到我,很惊讶?还是……你不高兴?”小姑娘轻握着刀柄,刀背在萧艺肩上拍了拍。这种和人交流的方式让萧艺微微不适。
萧艺展颜一笑道:“惊讶是有点,谈不上高兴不高兴。”
“谈不上高兴……那不就是不高兴了?”少女抿起嘴唇,有些不悦起来。
萧艺打了个哈哈,又道:“前次与姑娘一别,事后想想,倒也有趣,不过在下与姑娘终归只是一面之缘,突然在徐司马府上相遇,当然是惊讶之情更多了。”
“嗯,说的倒也有理。”少女点了点头,又把刀收入鞘中,递还给了萧艺,“喏,你的东西,还给你。”顿了顿,又补了句:“刀不错。”
接过刀来,紧紧握在手中,萧艺的心里这才真正踏实起来。看样子,自己此行应该是没危险了。不过,这个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这时,萧艺才留意起少女的装扮来,见她今日换了一身碧蓝底子,缀花面料的短打服色,倒像是个习武之人。只是这貌似普通的行头,细看之下却也知道,非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可——光是她束腰的那条玉扣的蹀躞带子,以及脚上那双不知何种皮革制成的镶银锦靴,便是寻常人不吃不喝十年也买不起的奢侈货色。
此时,一旁原本负责为萧艺引路的那名老者又向少女禀道:“主人,人已带到,老奴就先告退了,外面那些人,是否现在就让他们各自散了?”
少女很随意地一摆手:“老黄你去吧,小事你拿主意就是了,再替我谢谢徐司马,就说我会承她的情的。”
萧艺微微吸了口凉气,心道:这个假小子恐怕来头不小!看这意思,连土皇帝徐宁都得讨好她?
萧艺按捺下心头的惊讶和疑惑,摆出一副淡然神色,开始装模作样欣赏起徐府的景致来。
那少女对老者嘱咐完,又遣退身后的几个随从,见到萧艺的神情,不禁一笑,又道:“这里有什么好景致可瞧的,将来有机会的话,我让你瞧瞧真正的天下奇景!”
“哦?”萧艺这才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来,望着少女的眼睛,轻笑道:“一个身份不凡的千金小姐,偏偏喜欢学别人做缉案拿凶的差役捕快,在下以为,这已经是天下一大奇景了!”
“你敢笑我?”少女一手指着萧艺,一手叉腰,作不忿状,但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
“岂敢岂敢……”萧艺哈哈一笑,又揖礼道:“在下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失言了,恕罪,恕罪!”
少女却撅嘴道:“别来这一套……说真的,我还是喜欢你大大方方跟我说话,别学那些没用的酸文士文女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怕你知道,其实我从小读过的书,比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多多了,可我从来就不觉得讲话也要学书本,学古人那样拿腔拿调,该是怎样便是怎样。你说呢?”
这一席话,倒叫萧艺对眼前的少女多出了几分佩服。他这个穿越者,能有类似的思想不足为奇,可一个生长在倡导圣人教化的时代,又是注重涵养的太平盛世,却能有如此不羁的思想,就凭这点,此女已可称惊人了。
萧艺顿时便对她有种引为知己的感觉,要不是两人身份悬殊,只怕他也想与这小妞纳头便拜,结为兄妹了。
“姑娘高义,远胜在下,佩服之……呃,这番话绝对出自真心,绝对不是马屁!”萧艺很费了些力气,才算是扭转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着周围这些古人有样学样而养成的毛病。
少女为之一笑,走到跟前,毫不避忌地挽起萧艺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又问他道:
“你是叫萧艺对吗?”
萧艺点头:“嗯,看来,你已经查过我了。”
少女不置可否,又问:“你以前在戏园子里做过学徒的?那你会不会唱戏本啊?”
萧艺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学艺不成,戏本啊……还不会唱。”
少女难掩眼中的失望之色,叹着气说:“跟着我的那些人烦死了,这里不让我去,那里也不成,戏园子我压根都进不得,以前在宫……在家里的时候就听人说,这江南的戏曲很是兴盛,演的故事可有意思了,可是我……”
萧艺有点不识趣地插嘴:“黄州可在江北。”
这句话果然惹来一阵白眼,就听少女又道:“管什么江北江南呢,反正南方戏风正盛,老百姓都不听乐坊那些陈词滥调,都开始听戏了,可我却连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萧艺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位看上去有些不着调的少女是什么身份了。就在几天前,坊间便有传言,说当今皇帝已同时派出五位采访使,分赴各方,代天巡狩,察量各道各州县民情吏治,而派来淮南道的天子采访主使,是一位年长的京官,副使却是一位帝姬。
大周朝因皇家传承继嗣都是女子,所以皇帝、亲王的女儿不称公主、郡主、县主之类,而改称帝姬、王姬,而储君则称皇太姬(对应父系皇朝的皇太子)。
第一次见面时,萧艺就觉得,此女虽然有些任性妄为,但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贵族气质却为黄州这种下州之地所罕见,再想想刚才那个老者,虽然是须发皆白,但胡须的色泽、质地似乎与头发稍有差异,很有可能是黏的假须。
这样前后连贯起来一考虑,此女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只是不知她是当今皇帝的哪一个女儿……呃,实际上萧艺这个小老百姓哪知道皇帝老女人到底有几个女儿。
原来是位微服出巡的公主,啊不,帝姬啊……萧艺肚里好笑,面上装作毫不知情,并厚着脸皮问道:“说起来在下真是唐突了,还未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换作别朝别代,问女子的名,只需问名不必问姓氏,不过这里是大周,问名不问姓,那可是大不敬——须知自古以来女子姓氏不为人重视的陋习,正是男尊女卑的体现,如今乾坤倒转,女子当然要在姓氏的问题上大做文章了。
少女大大方方道:“我姓羽,羽翼之羽,名璃,琉璃之璃。”
羽璃?嘿嘿,大周皇家姓宇文,你分明就是宇文璃嘛,不过宇文皇帝家的女儿怕是不少,也不知道这个宇文璃排行第几,到底得宠不得宠……萧艺想着想着,想得就有点远了。
“喂,你想什么呢?”自称羽璃的宇文璃伸手一拍萧艺的肩头。
萧艺晃了晃,又赶忙道:“哎呀,原来是羽璃姑娘,呃……在下萧艺,萧艺的萧,萧艺的艺。”
噗嗤一声,宇文璃少有地露出小女儿态,心里忍不住为自己这个小举动有些羞愧起来,却又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忸怩作态,反而腰杆儿一挺,再次拍打萧艺的肩头:“好了,现在咱们算是正式认识了,我这几日在徐司马府上作客,你是本地人,说什么也要尽一番地主之谊吧?你快说说,黄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萧艺对这个大大咧咧的自来熟实在是既觉可爱又不免有些担忧,这样的性子,更像是后世的女生,更合乎他这个穿越者的喜好,只是对方的身份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从黄河到密西西比河那么远。
不过,转念一想,萧艺忽然有了个主意,便作深思状,沉吟片刻后,抬头道:“要说好玩的地方,倒是真有一处!”
“哪里哪里?快说快说!”宇文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城南齐乐园!”
“啊?”宇文璃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说的不是那个姓鲁的老女人开的戏园子么?都跟你说了,戏园子我去不成的。”
萧艺心中已然有数:这位帝姬殿下既然受到约束,不能出入这种三教九流的场所,那她理应不会对齐乐园这么个戏园子如此熟悉,居然都知道鲁玉凤,这就说明,她近几日一定见过鲁玉凤!看来,鲁玉凤真地已经动用了徐宁这层关系,只是她算不如天算,没料到自己和这位有着副采访使身份的帝姬宇文璃偶然结识,那么至少在宇文璃离开黄州前,自己是安全的。
萧艺环伺左右,转过脸,在宇文璃耳畔小声说道:“那个齐乐园我熟得很,羽姑娘如果想去的话,我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看完戏再溜出来,谁也不会知道。”
民间戏曲对于从小只见识过宫廷教坊乐舞的帝姬来说,实在是有着太大的诱惑力。
而萧艺对此的理解是,大周朝前所未有的社会风气,催化了民间戏曲的发展,尤其在远离京城,乐坊歌舞并不受到那么多严格限制的偏远地区,戏曲发展尤其蓬勃,这些其实正与历史上元代杂剧、清末京剧的兴起大有不同——元杂剧因蒙古宫廷喜爱而盛行,京剧因受宠于清廷而上升到国粹的高度,但大周朝的民间戏曲却是自穷乡僻壤而起,反过来逐步影响高城大埠。而这样的发展,其根基势必会更加牢固。
宇文璃听了萧艺的提议,稍加思索,便欣然点头:“那好,只要你能保证这事不会被人发现,那我就一定要去了!”
萧艺继续在她耳畔道:“不过,这事必须得瞒上瞒下,徐司马也好,还是你跟在你身边的那个老头子也好,谁都不能知道,所以,羽姑娘你万事都要听我安排才是。”
“那你快说,要怎么安排,先告诉我,让我听听看!”
小姑娘这副急性子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萧艺便把自己的打算一古脑地说了一遍。
宇文璃此时已经主动把耳朵凑到了萧艺嘴边,生怕听漏一个字,越听越是兴奋,小脸都已经涨得微微发红,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后,让她白洁如玉、玲珑小巧的耳朵显得尤为突出,又有极细小的一个耳洞点缀在柔嫩的耳垂上,犹如美玉微瑕,更添几分娇媚,与她飒飒大方的个性有着如此的反差,却又让人觉得无比贴契,仿佛这才是真正的浑然天成。
宇文璃忽然抬手撩了一下靠近萧艺这一侧的鬓角发丝,颀长而不失饱满的五指葇薏轻轻掠过耳后。
萧艺刚刚说完自己的安排,目睹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心头突地一跳,鬼使神差地,竟然凑近了些,轻轻在宇文璃耳上呵了一口气。
活泼洒脱的宇文璃却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突然跳开到一旁,小脸酡红,望向萧艺的眼神里充满了责怪,但隐约又有一丝娇嗔的意思。
萧艺不知道,此刻的宇文璃,心跳得与他一样快。不过,当着一位堂堂帝姬,作出如此轻薄之举,回过神来,他便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过火了,赶忙深深揖礼道:“羽……姑娘,在下一时冒犯,还望原谅!”
宇文璃呆了一阵,这才醒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一丝有些变形的笑容。
“什……什么嘛,不过是大家站得近了点,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道歉,呵……呵呵,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就行了。”
萧艺“噢”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茬了。
宇文璃往远处看了看,仿佛是希望这时候突然冒出个人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似的,可帝姬殿下吩咐其他人离开,不准人打扰,又有谁敢在这时候不识趣的跑过来?何况这里是徐府,“路人”这种生物是没可能在这里活着出现的。
小姑娘脸红红的,憋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了一个自以为比较合适的话题,希望用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心里拟定了措辞,便故作大方地问道:
“对了,萧……公子,你上次带在身上的那个独门兵器,就是可大可小的那个,今天带来了吗?”
“啊?”萧艺张了张嘴,脸色腾地红了,彷如从前喝了烈酒陡然上头。
宇文璃还以为萧艺没听明白,又道:“就是当时你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给我看的那个兵器,大概这么长……”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又拉开了点距离,“后来就有这么长,还变粗了好多,怎么,你今天没带来吗?要是带了的话,你看,这里又没别人的,你给我瞧瞧好不好?”
萧艺心里那个囧啊:你说这玩意儿我可能没带来吗?只是……哥又不是暴露狂,你叫我怎么拿给你看哟?
他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道:“这个……今天还真是没有带在身上。”
“是么,那真可惜了……”宇文璃又是一阵失望。
萧艺虽然觉得这妞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天然呆到有些离谱,不过却也因此对她生出几分怜悯来,不忍见她如此失望,便又道:“东西没有带,但我可以给你说说这把独门兵器的来历。”
“来历?”小妞眼里顿时一亮,“对对对!这么神奇的兵器,一定来历不凡,你快说给我听听!”
萧艺看了看四周,耸肩道:“这故事说来可长了,羽姑娘,难道我们就在这里说吗?”其实他只是在找借口耽搁下时间,好在心里默默酝酿一番,打打腹稿。
宇文璃“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脑门:“瞧我这糊涂劲儿,待客之道都差点忘了……萧公子,跟我来,咱们去前边花园里坐下来好好聊聊!其实,我今天原本是想在那里等你来的。不过……不过后来闲着没事就跑到前面去等你了。”
“哦,哦,原来如此,那羽姑娘,请吧……”萧艺有些心不在焉,他开始认真酝酿故事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了起来,宇文璃询问了有关黄州地方的民生民俗,虽然萧艺也才来了一个月,对好些东西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比起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姬,知道的肯定还是多谢,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敢当着宇文璃的面说真话。虽然他目前还不敢肯定宇文璃究竟和徐宁是何种关系,是否会偏袒徐宁这个为害一方的狗官,但凭着一种近乎直觉的信任,他还是如实陈述了一些农户和商户得罪了官府,常因莫须有的罪名受罚或是受到无赖子的骚扰,官府却不予理会的实情,只是有意避开了徐宁这个刺史麾下的第一幕僚,只说是官场种种弊端恶习所致。
宇文璃这个副采访使倒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听萧艺诉说这些百姓的苦楚时,神情肃穆,眉头微蹙,样子极其认真,不时地发出一两句感慨,或是就她不理解的细节加以询问。
“天子派遣的采访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简称为‘天使’,想不到,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天使,倒是个热心快肠的小妞!”
两人来到徐府花园中,在一座角亭内并排坐下,谈得相当投入,竟而忘了要说故事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