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谢希尔回到了那个如小镇般庞大的家,奢侈的冷暖壁台、镶满宝石的器具、优美的音乐雕塑、巨大的喷泉广场……不,喷泉广场,那是处死他祖父的地方,他们在硕大的广场上架起了临时的断头台。
穿着熊皮甲的侩子手用那双布满老茧的脏手将波克图斯粗鲁的按到了木台上,他们用黑布裹住了他的头,好像它是一颗没有灵魂的西瓜,他看到祖父的手死死的撑住刑台。
波克图斯的子孙焦急的等待着,他们希望老太后能够最终说服国王获得赦免书,但戏剧性的赦免永远也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侩子手手握铁闸开关,那些憎恨波克图斯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这位臭名昭著的前执行官了。行刑前的时间对他们和对波克图斯的子孙来说一样的漫长。
「只有强者才会树敌。」祖父的话在一瞬间灌入了谢希尔的脑海。他清楚的记得当那坚不可摧的铁闸瞬间落下时的一幕,或许是机械故障,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把铁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锋利,它割断了祖父的后颈,却没有整个砍下他的头。鲜血蜂拥而出,波克图斯挣扎着,死亡的滋味让他痛不欲生,他的双手像魔鬼一般撕扯着刑台,似乎那样可以让他抓住一线生机。
谢希尔吓得转过头去,恐惧与羞愧传遍了他的全身,「有谁来帮帮他,给他致命的一击让他解脱。」
接着,父亲坚定的把他的头扳了回来,他让他仔细看着自己的祖父,仔细看着他如何在死前被这群人故意的羞辱。他原本可以在死前保持尊严,而那群混蛋连这点也没有留给他,他们让他在大众面前如懦夫一般嚎叫。
围观人群里出现了嘈杂的抗议声。
“杀了他。”
“波克图斯罪有应得。”
“看呀,他也贪生怕死,像只无力的绵羊一般咩咩直叫。”
民众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变成了幸灾乐祸。
“他们怎么能这样?”谢希尔难过的呜咽着,“他曾经是他们的执行官,他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
“别恨民众,孩子。”父亲滚烫的双手压在了谢希尔清瘦的肩上,“他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子民。他们被人迷惑了,变得分不清方向与是非,他们需要指引,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他们需要你。”
“国王为什么要这样做?老太后为什么允许她的娘家人受辱?”谢希尔强忍着泪水。
“也别恨国王跟太后,他们都尽力了。”
“那我该恨谁?”
“别去仇恨任何人,愤怒帮不了你,它只会让你深陷它的掌控,它会让你失去心智,从而削弱你的力量。你要做的是跟命运抗衡,让它不至于打倒你,尽最大努力替你的祖父洗清罪名。”
“怎么才能做到这点?”
“等你有能力的一天,我的孩子,你会回来,回来成为北境之王。”父亲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别忘了,我的孩子,你真正的敌人是那群捏造事实的神职官,你要回来,谢希尔,回来救回我们的子民,救回我们的迪伦,救回我们的苍狼。”
波克图斯的头最终离开了他的脖子,那颗表情扭曲、鲜血淋漓的头颅被新上任的执行官命人挂到了城门上,在北风的肆虐下,它很快被风吹得干枯变形。
那天,谢希尔知道他的童年结束了——
啾啾啾啾
小鸟跳上了树梢,当女仆拿来衣服时,谢希尔已经站在了一扇敞开的落地窗前,晨曦柔和的洒在他那身雪白的晨衣上,一瞬间,女仆们的眼睛似乎被他晃得有些睁不开。
“大人,你的衣服拿来了,需要现在更衣吗?”女仆们面红耳赤的小声询问。
谢希尔回过头来,他对那几个勤勤恳恳的仆人温柔的一笑,然后招手让她们上去为他更衣。
那件湛蓝色的袍子很衬他的肤色,他的左肩被女仆小心翼翼的扣上了一枚家徽,它很好的固定了那条拥有金刺绣的白色披肩。
“大人,你已经很久不佩戴家徽了,今天为什么想起要带呢?”
那枚紫金打造的家徽上有一只侧面的苍狼头,它威风凛凛,犀利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们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谢希尔没有回答女仆的提问,他今天就要跟着赫西普斯莅临北境,他要回去告诉那群混蛋——波克图斯家族的人回来了。
“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几名女仆恋恋不舍的问。
“那要看亲王殿下的意思。”谢希尔满意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个头跟模样与记忆里父亲年轻时的形象愈发的接近,就算他不佩戴家徽而出现在那群人的面前,他也相信他们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很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已经做好准备回去了,回去证明北境只能属于波克图斯家族。」
“大人,你不会丢下我们吧?”另一个女仆问。
“不会。我们的车队只是途径迪伦,再说我现在回到迪伦反倒一无所有,在这里我至少还有你们。”他转过身面对着这群忠心的家仆,她们中有些比他年长,有些比他还小,他记得那天离开迪伦时,他的父亲原本打算遣散这些家仆,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再支付他们的酬劳了,但他们中没有谁愿意离开,他们就这样携儿带女跟着他的父亲一路南下来到了波塞迪亚。
“我向你们保证,”谢希尔说,“就算有天我回到了迪伦,我也会带着你们一起回去。”他的话让这群女子雀跃起来,她们的脸上个个露出了信任与欣慰。
“我得走了,我可不想让亲王殿下等我。”说完,他摊开了手心,他的手里有五把小钥匙,“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你们每人一把,盒子就在你们各自的房间里。”他看见她们兴奋的从自己手中取走钥匙,他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再过两年,两个年龄偏大的女仆就会离开他而嫁人,他为她们每人准备了一套嫁妆,他不希望她们今后的人生充满坎坷,而他作为她们的主子,他想确保留下的那笔钱足够支付她们以后的人生。
亲王的护卫队整装待发的站立在了军事区的广场上,卫队的成员穿着锃亮的银白色盔甲,亮蓝色的披风轻盈而华贵的垂在身后,这群青年携带着自己最精美的佩剑,整套龙骑士的装扮无非是为了给别人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那身盔甲在谢希尔看来不过就是为了耍帅,他坚信将这群小子放到战场上去那简直是不堪一击,因为从他们行走自如的模样就能看出这套盔甲的防御功能有多低。
谢希尔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队伍的前端,他淡然的表情跟这群傲慢自大的青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接着,两道锐利的目光向他投来,他随着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带着一脸讥讽的罗格斯跟面无表情的凯加正望着自己,他知道阿斯兰的手下很不欣赏亲王的部队,那两名大将此刻或许正暗自评估着亲王护卫队的整体战斗实力。
阿斯兰对谢希尔的态度一直模糊朦胧,但谢希尔知道国王不信任自己,不过这并不能阻止谢希尔处心积虑的接近赫西普斯,他的聪明深得亲王的喜欢,也正因如此,他在波塞迪亚的皇宫区成为了众矢之的,亲王的挚友们因为嫉妒而排斥他,这反倒让赫西普斯更加喜欢他。
谢希尔不得不承认赫西普斯有时的想法很奇怪,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人间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默契跟情谊,谢希尔有百万个理由憎恨赫西普斯,但越是了解他,他越是对他恨不起来。
就在这时,闲聊充斥的广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亲王穿着紫色短袍站到了队伍前端,他一改往日的穿衣风格,袍子上毫无半点儿累赘的装饰,但是哪怕是这身简洁的衣服也无法磨灭他一丁点儿强烈的存在感。他径直走到谢希尔的面前对他宛然一笑,“所有人都期盼着在这次旅途中你会给我添乱,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谢希尔。”他的眼神里是对他的充分信任,“知道吗,如果你真遂他们之愿,我会对自己非常失望。”
“我前几天还在莱瑞莉亚面前说你坏话。”谢希尔揶揄的语气里带着懊恼。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况且在你的家族遭殃以前,她原本应该是你的未婚妻,但这不能证明什么,谢希尔,你要是真的爱她就不要让她失望。”赫西普斯的回答让谢希尔豁然抬头。“但这并不是说我会把她给你,我只是想让你放心,我会加倍好好爱她的。”
“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嫉妒心吗,赫西普斯?”
“我知道你有,如果你真想拿回北境,那你至少应该知道在你的人生中孰重孰轻。”
“你把我留在身边不会就是为了接替我的父亲来教训我吧?”
“你太抬举我了,谢希尔,我只是不想让海神庙那群祭司的权利更大化,在这一点上我们站在同一个阵容。”亲王翻身坐上了一匹为他准备的赤龙,“出发吧。”
那一刻,谢希尔似乎在赫西普斯的身上看到了阿斯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