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回到皇子的宫殿时,仆人们还在不停穿梭,他们将几箱装满崭新衣物和珠宝首饰的箱子搬进了皇子的寝宫,一名年轻宦官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门外,中年妇女紧紧搂着葛拉,小女孩显然已经哭累了。看来杜拉卡泽的请愿没有获得批准,拉姆仍然默许了儿子的任意妄为。为了不打扰那对相依而靠的可怜人,阿斯兰绕到侧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微风吹拂着长长的乳白色布帘,携着阵阵没药和青草的芬香。白色雕花窗棂外,叮咚作响的山泉水欢快的流淌在索朗原石的沟渠内。
阿斯兰驻足窗前,他重新拿出了那封刚从亚特兰蒂斯寄来的信函。信上句句话语都让他心情复杂,他的母后怀孕了,大祭司预言那将是第二个王子。他应该感到喜悦,应该为自己还未出世的弟弟祈祷,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做不到,原本以为早已忘掉的心疼此刻疯狂的折磨着他,如果真是弟弟,他是否还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阿兰?”
突来的声音让阿斯兰将信急忙揉成一团,当他转过身时索加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小皇子那身绣满金莲的披风让他变得比平日里多了一份沉稳与容华。
“信拿到了吗?”
“嗯。”
“你父母好吗?”
“很好。”
阿斯兰撇开视线,不想让索加发现自己的心绪,但索加好像也有些愁眉不展,他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眼睛直直盯着圆形屋顶上那朵色泽绚丽的荷雕,“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小皇子叹了口气。
“什么怎么了?”
“我的卧室门外有双哭红的眼睛,而你看上去也不开心。”
望着叹气的索加,阿斯兰坐到床边,“为什么非要选杜拉卡泽的妹妹?”
“你也认为我错了吗?”索加露出了些许厌烦,被所有人说错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讨厌阿斯兰也这么认为。
“不,”或许是为了安慰索加,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同样的心烦,阿斯兰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柔和,“那天有很多女孩供你选,但你没选,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故意要让杜拉卡泽难受。”
索加突然明媚的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
“你就那么讨厌杜拉卡泽?”
“我没有讨厌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课外他得听我的。”
“证明了这点又怎样?”阿斯兰将手拂过索加前额的发丝,“让他们都难受以后你也并不开心。”
一丝被人看穿的尴尬闪过索加绚丽的黑瞳,他打掉了阿斯兰的手,坐起身来,“我很开心。”
“你不开心。”
“开不开心是我自己的事,怎么了?全世界的人都想反对我吗?”从索加的话里,阿斯兰猜想拉姆夫妇一定跟他谈过了。
“既然是自己的事,你干嘛还在乎别人的反对?”索加孩子气的任性让阿斯兰也有些厌烦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打开房门送客。
“你没权利这么做!”索加突然大吼起来,他快步跨到门口一把按住了门把,“这里是我的宫殿,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想干嘛就干嘛……”此刻,他明显感觉到了阿斯兰微微颤抖的双肩,他多么后悔自己刚才的无礼,而阿斯兰只是沉默的转过身去,索加走到他的身后,将手放到他的肩头,“怎么了,阿兰?今天你怪怪的,出什么事了?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
“不关你的事。”一滴眼泪滑下了阿斯兰的脸颊,他仍然背对着索加,“是我母后怀孕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向神祈祷让我回去,或许我弟弟出生后,他们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把我丢在遥远的异国他乡。”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作为哥哥,我毫不称职。”阿斯兰蹲到地上,内心强烈的自责让他痛不欲生,“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没有为我的小弟弟祈祷,我甚至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我……”
就在这时,索加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他打断了他的继续自责,“如果是妹妹,等她长大了把她嫁给我,如果是弟弟,亚特兰蒂斯的下一代国王我索加只认你,我发誓。”
夜晚,当皇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跪在了他的床前。在他睡床的不远处多出了一张崭新的小床,它被漂亮的雕花与刺绣妆点得散发着女孩闺房特有的气息。
葛拉将头紧紧叩到自己放于膝前的手背上,那头乌黑的秀发遮住了她瘦削的双肩,但却无法掩盖她内心的忐忑。
“抬起头来。”索加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投射到地面的阴影让女孩更加的胆怯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皇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不痛快,绝望的葛拉只好抬起了头。
她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水嫩的脸蛋,挺拔的鼻子,纯净的黑瞳,但就是这样一张完美的小脸蛋却处处露出了踌躇与惶恐。
“我有这么可怕吗?还是你胆小的像只兔子?”
“是真的可怕。”女孩的回答让索加愣了一下,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是葛拉胆小。”房间瞬间静谧了下来,空气里除了靡丽的香味只剩下了葛拉噗通的心跳。她不敢直视索加,并且猜测皇子一定气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接着,那个居高临下的影子蹲了下来,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当他看到她饱含泪水的双瞳时,内心那团最柔情的地方被她深深触动了,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温柔,他提醒自己她是杜拉卡泽的妹妹,所以,他的黑瞳依旧冷如寒冰,“我要休息了。”
“殿下,你要沐浴吗?”以前的宦官已经告诉了葛拉皇子就寝的事宜,仆人们也已备好了热水,葛拉于是起身准备拿过皇子换洗的衣物。
索加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孩,他多少还没习惯让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来伺候自己,但他又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小男孩般的羞赧,于是他一把夺过她手里刚准备好的衣物,把它们统统丢到了地上,并狠狠的踩了几脚,“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东西。”接着,他对着大门吼道,“来人!来人呀!”
一名少年宦官急忙推门小跑了进来,“殿下,你有何吩咐?”
“我要更衣。”生气的皇子像只发怒的小猛兽,而葛拉已经泣不成声。
连续几天,皇子并未下令让葛拉离开他的寝宫,也未让她帮他做任何事,每次他出门的时候,她都跪在门口,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她也跪在门口。
杜拉卡泽的课仍然在继续,只是年轻老师的脸上偶尔会多出一份若有所思。
那是一个清凉的午后,阿斯兰盯着庭院里的一处壁雕,上面雕刻着一个纤柔飘逸的背影,柔顺的长发倾斜而下,看不出性别,那人似乎站在群山之巅,俯视着山脚下一座宛如神话般的城池。
“这是谁?为什么跟辛的历史连续在了一起?”阿斯兰早期在画册上见过辛,它是姆大陆的第六大古城,有着湖城之称,画上那蜿蜒悠扬的水渠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它来。
“那是古拉最出名的情人。”
“为什么穿着少年的衣服?”
“他是个男的。”
“男的?”阿斯兰突然有些语塞。
“辛是古拉为了纪念这名少年而修建的,并且用他的名字为城命名。”阿斯兰茫然的表情让杜拉卡泽忍俊不禁,“没人怀疑他们的爱也能缠绵悱恻,对姆人来说,真爱是超越种族,乃至性别的。”
就在师生二人交谈的时候,一个仆从急匆匆的从花园的一头跑了进来,“大人,杜拉卡泽大人。”
“怎么了?”
“你妹妹她……她病倒了。”
皇子的寝宫外围满了仆人,当阿斯兰跟着杜拉卡泽赶过去时,御医已经在帮葛拉看病了。
她躺在她位于皇子卧室的陪伴床上,唇色乌青,原本白皙的小脸变得惨白一片,胸腔在厚厚的棉被下虚弱的上下起伏。
御医的对面站着皇子,他的脸也同样似雪,杜拉卡泽责备的望了他一眼,而他则心虚的低下了头。
“她还好吗?”老师问御医。
“大人,她没什么大碍,可能是风寒加疲惫造成的,但我建议把她转移到另一个房间让她休息。”
“好的,”杜拉卡泽说,“让我来,我会好好照顾她。”
“不行。”索加马上反驳,“她必须留下。”
阿斯兰看出杜拉卡泽几乎有些不顾一切想要上前揍索加了,他急忙拦住了老师,对索加说,“她的感冒可能会传染到你,而且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痊愈,到时再让她回来更妥。”
“退下!”索加对着一众仆人发话了,“还有你,御医,你也退下。”
当房间只剩下四人时,杜拉卡泽开口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索加,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折磨我,而我之所以会同意拉姆来皇宫成为你的老师是因为我的妹妹,我想为她提供一个更优越的成长环境,所以把她接到了姆都,但我现在很自责,我想我不该把她带到这个是非之地来,我错了一次,但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再错第二次,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她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