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致命一掌就要落在小鬼身上,却在对方鼻翼前三厘米硬生生停下来,凛冽掌风激起我耳鬓的发,寒冷杀气扑面而来,冷彻至骨。
动作停滞,但杀气依旧未敛。车夫握拳,微微向我扬起脸,在血月的光晕下,我赫然对上一双傲视天下,狂烈不羁的眼睛——天上地上,唯吾独尊。
不用于眼神的倨傲,此刻,斗笠下的眸里居然带着直率的笑意直视着我。车夫右手食指磨砂着下巴,突然笑出声,“大婶,你的姿势很有创意。”
这是这个自大的家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从此结下梁子,每当我看到他一次,就有扑上去海扁他的冲动。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姿势很有创意,但实在不怎么过眼。就在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猛的从小鬼旁边跃起半个身子挡在他面前,又怕车夫的拳头真的落下,反射性的双手熊抱住对方的臂膀,所以现在的我几乎是整个人挂在车夫的手臂上,就一树袋熊的翻版。
正常人都听得出来其中的讽刺味,我智商再低也不会以为他在夸我。
“大婶,你打算要抱多久?”车夫挑眉,戏谑的看着我还挂在他手臂上的爪子。
我一把甩掉抱住的手臂,没好气道,“企图杀害一个小孩子,算什么?”
车夫眉挑得更高了,“大婶,你可要搞清楚了,是这个小家伙先对我下杀手的。”
……大婶?对方左一句大婶又一句大婶,我嘴角开始抽搐,已经确定方才绝对不是误听,怎么有种想掐死人的冲动呢?如果我是大婶,那他头发花白,胡须滋生又是什么?
“谁叫你先威胁我们,说些吓小孩的话。”
车夫很认真的凝眉思考,自己好像的确有说过“不想死,就快上车”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我背后直冒冷汗,真害怕他一个不爽就劈我一刀。
斗笠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拍掉掌心的泥土,漫不经心的反问我,“这个小家伙得罪了我,你阻止我杀他,你也得罪了我,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人的品性不是一般的差,我皱眉,“臭小鬼年纪小不懂事,别对小孩子下手。”
车夫突然笑得很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起来特别的讨打。斗笠依旧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那好,你拿你的命来换那孩子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不等我继续讨价还价,一直被我挡在后面的楚亦南再也坐不住了,依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直接从我背后跳起来,破口大骂,“他大爷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少啰里吧嗦的,你以为小爷我会怕你啊!”
杀人的视线立刻射向暴走的小鬼,那个人生气了,即使没有说话,我也感到了冰冷的寒气。我一边直冒冷汗,一边拽住小鬼的袖子,奈何臭小鬼的倔脾气偏偏上来了,硬是不怕死的大吼。
“大爷的,你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干嘛!杀个人还婆婆妈妈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谅谁的脾气再好,恐怕都很难忍受小鬼毒辣的嘴巴,更别说这位表面看起来淡定,实则情商也高不到哪去的大哥。
车夫立马就火了,一把纠起小鬼的衣领,提离地面,额头青筋直跳,“大爷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拍死你!”
楚亦南大爷回去,“大爷的!你倒是动手啊!”
车夫大爷回来,“大爷的!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我杀死你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楚亦南继续大爷回去,“大爷的!我这不是叫你动手吗?你不敢动手就直说,装什么装!别以为带着斗笠就很酷,有本事报上名来,露出真面目啊!掩掩藏藏的算什么男人!”
臭小鬼彻底惹怒了对方,车夫左手猛的卡住小鬼的喉咙,恨不得一掌扭断他讨厌的细脖子。
一大把年纪的人居然和一个小孩子较起真来,冷冷威胁道,“你再说句试试?”
其实这句完全是废话,楚亦南被卡住喉咙,连呼的气儿都没了,哪还有时间叫板?只得拼命挣扎,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见就要休克,我一把握住车夫钳制喉咙的手。
“放开他。”我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其实两只脚早就软了。
车夫瞪我一眼,手略略松动。岂料,刚缓口气的小鬼居然冷哼一声,眼神轻蔑。车夫哪受得了这种挑衅,刚松的手捏的更紧了,完全不听我的劝解,甚至想着干脆连眼前的女人也一并捏死。
见情势越来越不对头,玄子墨跳下车,这才看到三个人居然站在红月下对峙着,单纯的小墨当场脑袋死机。
车夫卡着楚亦南的脖子,我抓着他的手腕,楚亦南则只有出气的份儿,还不要命的冲车夫瞪着死鱼眼。玄子墨满眼惊诧,不敢相信的拽住车夫的衣袖,“大叔,你要杀小南?”
……大叔?原来这孩子一直把车夫当好人看待。
斗笠下的眼睛微微松动,钳制的手依旧未动。
玄子墨干脆也熊抱上他的手臂,“大叔,小南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杀他。”
车夫终于有所反应,问:“你确定这个讨厌的小鬼是你的朋友?”
玄子墨连连点头,沉默一会儿,车夫这才慢慢松开手,仍不解气,“臭小子,算你走运!大爷我暂且放过你。现在立刻给我上车。”
楚亦南跌落于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连连抚平他的胸口,憋红的脸总算恢复常态。楚亦南依旧不服,瞪着车夫的斗笠,干脆的拒绝,“我才不会和来路不明的家伙走。”
我不禁又替小鬼抹了一把冷汗,小鬼呀小鬼,小小年纪干吗老想不开,自找死路呢?还得要拉姐姐我陪你下水。
危险的气息又扫过来,我条件反射的挡在小鬼面前,张开双臂,特像“老鹰抓小鸡”游戏中的鸡妈妈,表情决绝。
“哈哈——”
意外的没有发火,斗笠下居然爆发爽朗的笑声,死寂的血月下响的狂妄。车夫撕掉贴在下巴的胡须,取下斗笠,连同花白的假发一起扯下,一头火红的乱发瀑布般倾泻而下,脑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直垂腰际,尾端系着红色丝带,飘扬在半空。
血月鲜红,空冷寂寞的悬于天际。清冷的月辉下是一张尤其年轻的脸庞,轮廓分明,英气逼人,一双眼睛狂放不羁,配以同样张狂的火红乱发,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美丽野兽。
三个人同时惊呆在原地。对方居然这么年轻,估计只有二十五六,不,还要年轻许多,二十?不,甚至还要小一些,我不停在心里计算着,因震惊而迟迟未能开口。
而那头在中原非常罕见的红色长发,就像燃烧的火焰,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红发少年大咧咧的右脚踩在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翼,笑得狂傲,“给大爷我记住了,本大爷就是朱雀,江湖上人称‘千人斩’的朱雀!”
千人斩,意即一刀斩千人,独自横行千军,而毫发不损。这位少年就是三年前楚国的“周后政变”中,一人单挑千军,夺回楚国最重要的一道关卡渊城的少将。
——当时,他只有十四岁,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