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初学,漫天白絮,凌乱纷飞。
积雪漫漫,盖住了秋风还未来得及吹走的枯叶,本来枯涩昏黄的庭院内顿时换上银装,分外柔美。院内的梅花也成含苞欲放之势,悄然迎接着冬天的到来。
梅花树下,两个个小丫头正在嬉戏打闹,一个随手折下一株还未尽开的梅花枝桠,朝着另一个丫头的脸上甩去,那个丫头灵敏地闪身躲过梅花枝,顺势蹲下,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捧雪朝着先前的那个丫头扔去,那丫头没有防备,反被扔了一裙摆的雪,嗔怒着扔下梅花枝桠,也开始抄起地上的积雪向对方打去,两人一来一回,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本是沉闷的府宅一下子有了些许生机。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两个丫头惊慌地跪倒在了雪地上,低头微颤,不敢言语。
原来,两人正欢之时,不知是谁失手将雪球打在了路过的小姐身上。小姐身边的丫鬟见状,边替小姐擦去披风上的雪痕,嘴上边教训道:“哪个房间的丫头,这么不懂事,没看见小姐来了么?”
两个丫头新进府宅没多久,连小姐的面都未曾见过,谁知今日却闯下了这般祸事,更是吓得不敢出声了,那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是得理不让人,继续说道:“大白天的不干活,怎么跑这儿偷懒来了?仔细我告诉李管家,得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那丫鬟看着披风上的雪痕瞬间化成了一大滩水渍,直皱眉头:“小姐,这披风可是老爷新给做的,今个儿还是第一次穿,就给他们弄脏了。”
那小姐摇了摇手,示意丫鬟不必再擦,丫鬟会意地停手,回到小姐的身后。小姐几步走到那两个小丫头的面前,伸手将他们扶起来,两个小丫头吓得谁都不敢抬头,只是站在原地。小姐见状冲着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回头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也是聪明人,立马说道:“好了,小姐不追究你们了,以后可别再毛毛躁躁的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两个小丫头,如释重负,立马作福,谢道:“谢谢小姐,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姐依旧是笑着,微微勾起的嘴角,牵动两边深深的酒窝,显得格外甜美,丫头们见小姐的样子也不似生气,终于放下了心,匆匆告退了。
小姐却没有走,驻足停留在原地,慢慢蹲下身子,捡起地上那根被折断的梅花,心生怜惜,把弄在手中,看了许久,然后起身将梅花枝桠递给身后的丫鬟,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丫鬟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玉蓉明白了,这就吩咐下去。”说着转身对着身后的几名家丁说道:“传话下去,小姐惜花,以后这府里,谁也不准乱折花枝。”
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慢慢地闭上眼睛,享受着着天地间的气息。
银色的披风上隐约可见用金线绣着的几朵梅花,虽没有娇红的原色,却亦栩栩如生。披风的银色映着府中的银装,上面的金色衬着午后的阳光,人于景中,似真似画,难以分辨。
“小姐,虽是午后,但天气凉了,还是回屋了歇着吧。”身后的丫鬟见小姐没有离去的打算,忍不住说道。
小姐缓缓睁开双眼,对着眼前的白雪红梅看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示意回屋。
一行人还没回到屋里,就看见李管家已侯在了门口,眼见小姐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小姐,老爷请小姐去书房。”
小姐微一点头,身后的玉蓉刚下跟上,却被李总管挡住:“老爷请的是小姐,懂么?”玉蓉颜色一变,却不敢忤逆李总管的意思,只能退下。小姐却疑惑地望向了李总管,李总管也未解释,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笑说道:“小姐莫让老爷久等了。“小姐也不再多想,跟上了李总管的脚步。
书房里,温福祥正在和大掌柜财叔核对着账本。温福祥明显面露难色,财叔也是深锁眉头,两人对着都犯愁着。
财叔越看越急,忍不住说道:“老爷,你不知道,吕阀二少爷近几个月来老是沿海安危为由,在泸水上游驻军,绵延几十里,弄得咱们船运码头没法出货,上个月原始要运去对岸的海货硬是被闷在箱底给折腾坏了,还有,丝绸、木材等物品吕军也是一查再查,扣留在岸边不给我们的货船上岸,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温福祥对着账本前后翻了几遍,听完财叔说的话,也叹了口气:“半年前吕家二少爷之逸上门提亲,这事儿闹得大家有些不愉快,这会子人家正寻机报仇呢,虽说咱们温家输得起,但这样下去,得罪一阀势力总不是办法啊。”
财叔连连点头,说道:“老爷说的正是啊,不过这吕之逸也未免太不讲理了,咱们都说了小姐早已指婚给了丁家少爷了,怎么还胡搅蛮缠的呀!”
温老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阿财啊,你都会说了,咱们指明着要把雅怜嫁给温家,人家吕家能咽下这口气嘛,提亲都提上门了,还被我们给生生打了回去。你叫吕阀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再说了,这个吕之逸出了名的蛮横霸道,这会儿可麻烦了。”
财叔越想越不服气,原地转悠着,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说来这吕之逸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吕阀大帅吕永刚育有两子,长子吕之遥,次子吕之逸。吕之遥是个逍遥之人,整日里寄情山水,除了诗词歌赋,水榭楼台,其余一律不理,有传言说这位吕家大少爷连剑都握不住,吕永刚念起是长子,又是嫡出,也就养在家中,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可吕之逸与其兄长可谓天壤之别,行事狠毒,凡事做尽做绝,可吕永刚却极其欣赏小儿子的作风,再加上长子的不上进,怕是将来吕家定是传给吕之逸了。
可吕之逸这人勇猛有余,头脑不足,这次提亲俨然就是自己给自己闹了个笑话。
当今世上,谁人不知,这丁温两家交好,虽说温老爷一直扬言自己在乱世之间只求谋财,绝不偏帮任意一阀,可明眼人都知道,温家处处支援丁家,丁家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温老爷可绝对是尽心尽力的。
就凭着这一层关系,就算温老爷不讲女儿嫁给丁家,那也是决计不会嫁给其他两阀中的任意一家的,谁知这吕之逸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无论吕永刚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偏要上门提亲,结果被温老爷不温不火地就打了回来,自己却像个笑话一样回到了宜彭,他越想越气,于是开始在泸水以西筑起了屏障,和温家对着干了。
财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和温老爷说道:“老爷,不如咱们叫丁家出面吧!。”
温福祥立马摇手,说道:“不行,你别忘了,咱们可一直说是中立的啊!这事儿别说丁老爷不会轻易同意,就算是他同意,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走这步棋。”
财叔急得一跺脚,重重地“哎”了一声,不再多言。
“好了好了,阿财,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操心了,回去把账本再核算一遍,看看这位吕少爷到底折腾掉了我们多少银子,回头咱们再讨论讨论对策。”
财叔心里也没个谱,听温老爷这么说也只好先行告退了。
书房门口,正遇到从内院走来的温小姐和李管家。财叔和温小姐行了礼,然后又跟李管家寒暄了几句,因为各有要事,大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各忙各的去了。
温老爷看到温雅怜来了,笑容立马掩盖了刚才的愁眉不展,雅怜向父亲行了礼,父女二人走到了内屋,李管家为二人添上了热茶,站在一旁伺候着。
“雅怜啊,这天气变得快,你可要多注意身体,身边的丫头上心么?要不要再添几个使唤丫头,多些人手,多些照应啊。”温老爷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女人,关切地问道。
雅怜摇了摇头,未及多反应,一旁的李管家倒是先插了嘴:“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小姐,从小喜清净,人多了反而不自在了,现在身边伺候都是些熟人,知道小姐的习性,伺候得定是周到的。”
温老爷也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爹平时忙,生怕忽略了你,你大哥平日里四处谈生意,也关心不到你,如果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李管家提,知道么?”
雅怜点点头,温老爷又响李管家吩咐了几句雅怜的饮食起居事宜,李管家都一一应是。
“好了,雅怜,今个儿来爹可有正事要说的。”温老爷的神色略微严肃的几分,却依旧不失慈爱。
雅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却没有说话。
温老爷观察了一下雅怜的脸色,心里顾忌又多了几分,但这话却是不说不可,他也是没有办法:“雅怜啊,你和丁家大少爷的婚事,丁老爷那边已经派人来商议过,我知道你兴许不愿意,可这婚事即已定下,可没有反悔的道理。更何况,丁景源我见过几次,能文能武,一表人才,放眼天下,恐怕再难找第二个这样的好男儿了啊!”
雅怜的嘴角彻底没有了原来的弧度,呆呆地坐在一边,虽说这一天是一定会来,可真要来的时候自己依旧有些难以接受。她今年才十七岁,从小到大,由于体弱多病,自己连府门都没有踏出过几次。她总感觉自己的人生还没真正的开始,可如今,自己就已经要嫁人了。嫁的那个人虽然在别人眼中千好万好,可雅怜想到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共度一生,心里有如被挖空了一般,摸不着底。
温老爷也看出了雅怜的忧愁,尽量宽慰自己的女儿:“雅怜啊,爹知道你一时之间缓不过神来,不过没关系,成婚也不在于这一时,丁老爷说了,将至年关,大家都忙,加上两家婚事一定得办得体体面面的,绝对马虎不得,所以婚事只怕得等到明年了。你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你放心,爹给你挑的婚事,准是错不了的。”
李总管也在一旁帮着说道:“小姐,别人的话您不信,老爷可不会骗你啊,丁少爷绝对会是个好夫婿的。”
温老爷见雅怜还是一脸愁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朝李总管使了个颜色,李总管连忙会意,说道:“小姐,可到了吃药的时间了,咱们赶紧回屋去,这会儿老爷怕是也忙着呢!”温老爷也接上了李总管的话:“可不能耽误了吃药的时间,等晚些时候爹和你一用晚膳,李总管,你去叫厨房预备些小姐最喜欢的东西,今晚上我去小姐房里吃饭。”
李总管连连应是,雅怜也懂事,知道这会大家都尴尬,便也就随了父亲的意思,跟着李总管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