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待小希睡着后,艾薇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翻着那一迭从诊所带回来的资料,可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她脑子里不断出现着小希在诊所里说的那句话:“她们是一体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她不断想着,头也愈发的疼起来。
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艾薇皱了皱眉,索性把手里的资料甩在了一边,刚要起身去倒杯水喝,却听到里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她推门进去,只见小希在床上不安分的翻着身,被子被踢到了一边,嘴里不断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艾薇忙上前替她盖好被子,却只听她嘴里不断细语的,竟是B城的方言。艾薇当即愣在那里,小希是在A城出生的,而自己之前从未带她去过B城,身边也没有来自B城的朋友,可是为何小希会说出B城的方言,而且纯熟一如当地居民。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却又不安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似乎在一天天的远离自己而去,她甚至于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客厅里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艾薇急忙跑出去接,是刘医生打来的:
“小希妈妈,抱歉这么晚还打给你,只是想跟你确定一下,小希…她还好吗?”
“呃…还好…”艾薇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刘医生接着说道:
“那你看,还要不要约下一次见面?”
“我……我想我现在不是那么确定了,我不确定这样做对小希是好是坏,我现在甚至于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她,一点也不清楚她现在是处于什么状况。”
片刻的沉默过后,刘医生说道:
“没关系,你只要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好。”
艾薇听出他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似乎辜负了对方的一番好意,似乎有些不知好歹。
“对不起。”她说道。
“没什么好抱歉的。”刘医生很快答道,“虽然我很想继续帮小希做治疗,但这种事情本就不能勉强,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是啊,能认识你真是荣幸。”艾薇下意识的答道,思维却突然有些茫然。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刘医生先开了口:
“那么,就不打扰了,你和小希早些休息,如果需要我帮助,尽管打电话来。”
“哦,好的。”艾薇应道。
放下电话,艾薇长舒一口气,一转身却发现小希正站在卧室门口,无声的哭着。她急忙上前把女儿抱在怀里,哄道:
“小希乖,是不是又做梦了?不怕,有妈妈在。”
小希把头靠在艾薇肩上,一边哭一边哽咽道:
“我要去找她。”
“你要找谁?”
“我要找小函,我要回家。”
“乖乖,这就是你的家啊!”
艾薇轻声应着,然而小希像没听到似的,仍在泣诉:
“我要回去,我要找小函。”
艾薇顿觉得一阵心痛,可还是劝慰道:
“会的,妈妈会帮你找到的,一定会的。”
她把女儿抱起来,感觉怀里的小人儿此刻离自己是如此的遥远。她把女儿放回床上,小女孩仍在默默地掉泪,脸上全是数不尽的哀伤,一直到深夜,才哭着睡了过去。
週一的天气极好,艾薇早上出门时,特意帮小希带上了小铲子、小桶和小耙子等小玩具。中午的时候,太阳正好,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艾薇便带着小希到楼下的小花园里玩。
花园的草坪已经枯黄得差不多了,地上铺了满满一层落叶,小希蹲在地上,用小耙子把附近的落叶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我喜欢这里。”小女孩说着,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是啊,小希从小就喜欢在草地上玩,在你两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你出来玩,刚一转身,你就扑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巴。”
艾薇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
“真的吗?”小女孩歪着头,似乎在想象当时的情景。
“当然是真的。”
“我现在不会吃泥巴了。”
“当然了,你长大了。”
“我小时候有多小?”
“好小好小,就像这样——”
艾薇用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比划着,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这段对话该如何去回溯过往,更不知道最终会将她们带往何处。最近的一切总是发生得太快,几乎都在弹指之间,有时即使是最无伤的对话也会毁坏一切,把眼前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远远带离此处,带离开她们共同的生活。
一朵云在经过花园时遮蔽了天空,太阳仿若瞬间被吞噬一般,艾薇看着小希,但小希却只是冲她一笑,说道:
“好小喔。”
午休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艾薇牵起小希准备回去时,却发现楼前的院子里聚集了一群孩子。她正在好奇的张望,儿童部的李老师叫住了她:
“艾薇!”
她忙停了下来,李老师走上前,笑着看了看小希,说道:
“这都是儿童部的小读者,今天是来参加馆里举办的乐器大赛。”
艾薇这才注意到,每个孩子手里都拎着一个乐器箱子。她笑了笑,赞叹道:
“现在的孩子,可真了不起啊!”
“是啊!”李老师附和道,随即又说,“让小希也过来玩吧,小孩子从小接触这些有好处。”
“这……”艾薇有些犹豫,她实在是不放心让小希和这么多陌生的孩子在一起。但李老师却又劝道:
“孩子成天在阅览室待着,都要闷出病了,你就别推辞了,交给我还不放心吗?”说着,便弯下腰来对小希说:
“小希也喜欢音乐,对不对?老师带你去听音乐好不好?”
小希本来正靠着妈妈发呆,一听见音乐二字,立刻兴奋起来,欢天喜地的就要跟着李老师走。
艾薇无奈的笑笑,只好嘱咐她要听话,便由着她去了。
下午的工作并不多,艾薇手里不停忙活着,心里却记挂着小希,她生怕李老师突然跑进来,告诉她小希又发生了什么事。无意间,她瞄见报纸的一角刊登着一则寻人启事,又是哪家,这么不小心,把孩子给丢了。她心里念叨着,不禁又想,若是小希有一天不见,自己恐怕会疯掉吧!她摇摇头,又将旁边一摞报纸摞了上去,那则寻人启事被压在了下面,绳子一勒,多出的那一条边被压得翻向了外面,恰好露出了寻人启事上,照片中孩子粉色裙子的一角。
急匆匆的忙完手里的活儿,还没等下班,艾薇便朝儿童部的活动室跑去。活动室里面,比赛还在进行,悠扬的音乐顺着走廊,一直传到大厅。艾薇推门进去,一个孩子正在拉小提琴,小希在下面的观众席中,和李老师坐在一起。看到妈妈进来,她立刻起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跑上前牵住了艾薇的手。李老师见状也走了过来,笑着和艾薇打了声招呼。
“她还好吗?”艾薇摸摸女儿的头,她很欣慰小希并未出任何状况,这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般。
“是啊,小丫头表现得非常好。她很喜欢音乐呢,是不是,小希?”李老师笑着说道。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哦,她的记忆力也很不错,居然能记起你们之前住的那座房子的事情。”
艾薇心里猛的一紧,但她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去理会这句话,只是道谢道:
“真是麻烦你照顾她了。”
“这么小就能记得那么多事情,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谢谢,我们先走了。”艾薇胡乱应了一句,便牵着小希离开了。身后传来小提琴悠扬的琴声,空气里充满了喜悦的音符。艾薇试着将自己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中,不去多想。她默默告诉自己,这样已经够好了,这么美的音乐,小希今天又这么乖巧,自己,还有什么渴求呢?
正走着,小希忽然站住,轻轻地,却也十分清晰地说道:
“妈妈,你也认为,我是一个怪孩子吗?”
艾薇愣住了,她不知道小希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话的,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会这么问。她蹲下身来:
“怎么会呢,妈妈永远不会认为你是怪孩子,在妈妈眼里,你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个地方?”
艾薇又是一愣,她心里明白小希指的是昨天她们去过的诊所,还未等她解释,小希又自顾自的说道:
“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怪孩子才去的。”
艾薇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女儿,沉默良久,她开口道:
“我保证,咱们以后再也不会去那里了,好吗?”小希听了之后,垂下眼睑思索了片刻,便自顾自的超前走去,只留下艾薇一人蹲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