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中旬,咸阳下起第一场雪。
姬弋与透过窗棂看出去,像是春天柳絮一样的雪花忽然就纷纷扬扬。
荪奴忙放下手里的事情,用力把窗合上,吩咐外面的苋奴:“快去取炭来。”
苋奴本来已经被提成了贴身宫女,但因为商妇的缘故,她的身份却变得非常尴尬,祁家母媳到了之后,祁母自然是担当起姆师的责任,而祁媳则主动帮着手,却承担了粗使的工作,苋奴这才多出许多功夫来在小寝听用。
她本就是这些宫女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与祁媳女儿的年纪差不多,性格又活泼天真,祁家母媳很是怜惜她。
听了荪奴的吩咐,也不觉得委屈,脆生生的答应着,顺着长廊就跑了开去。
“这会还用不着炭火吧?只管把门户都闭了就是。”姬弋与听到荪奴的话下意识的道。
“八子不可轻忽。”说话的是祁母,正色告诫她,“孕中切切不可受凉,非但容易落下病根,而且会祸及子嗣!”
姬弋与这段时间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告诫,心底叹了口气,但还是只得乖巧照做。
苋奴拿来的炭是少府特制的,炭身布满了松针般的花纹,燃烧起来散发出松柏的清香气息,并无烟熏之气,祁家母媳很是惊讶了一番:“这炭……”
“少府集百工技巧,这种新奇的东西多着呢。”荪奴笑眯眯的说道,像是她已经见识过不少一样,“八子如今盛宠,自然什么都挑好的送过来了。”
转过身来,她却去叮嘱了仲邾,“你去殊华殿打听一下,齐八子那里,是不是也用的这种炭?”
齐望子也封了八子——这倒不是说她的宠爱胜过了姬弋与,完全是因为赵姬母子的一种祈望,赵政现在很需要一位公子。
而综观秦室最近这几代,除了赵政和先君庄襄外,安国君的母亲姓唐,册八子,往上,昭王的生母宣太后,昔日也是八子……赵姬心底觉得,也许八子这个位份能够替她招来一个孙儿。
这份用心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其他人自不必说,四位夫人差不多快疯了。相比之下,被王太后敲打过一回的姒美人还要好许多,毕竟她还养着一位君主,就算不是赵政亲生的,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赵政再怎么惦记自己的骨血,每隔几日总归要去琼瑰殿坐上一坐,免得传出去,让人说他亏待了功臣之后。
这个时候,姒美人倒是庆幸起来,幸亏这位君主不是赵政的孩子,否则,以孟姬、孟齐的受宠,一旦诞下公子,哪怕也是君主,哪儿有媤的余地?
咸阳宫里多了两位八子,最低一等的少使、长使等位置自然需要补缺,这一个月来,陆续就有好几个人搬出了绥狐殿,被分封各处。涂嫖转篷似的跑着烂昭殿和殊华殿,齐望子没受得住她的纠缠,到底替她说了话,让赵政提了提她的位份,如今也已经是长使了。
因为这个缘故,涂嫖对殊华殿更是上心。
荪奴不免对姬弋与道:“涂少使虽然可厌,但她并不受宠,就算位份上来了也没有什么,当初她来求八子时,八子为什么不肯帮她?毕竟大王如今宠爱八子,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到底落个人情下来。”
“涂嫖那样的人情要来有何用?”姬弋与摇头道,“我若得势,根本无须她帮助,我若失势,纵然助她众多,荪奴以为到那时候,她还会理睬我吗?”
“原来如此。”荪奴想了想,扑哧一声笑了,“如今她天天都去殊华殿呢,也不知道齐八子是不是后悔当初帮她,这会更是撵也撵不走了。”
姬弋与微微一哂,齐望子哪儿是现在后悔?将来,等她诞下君主姁,更加哭都来不及呢!
齐望子是年少面嫩,没见过涂嫖这般儿舍得下身段哀求的人,因此只得为她开了口,却不知道因此在赵政心里留了不喜的印象,觉得齐望子仗着身孕竟开始干涉后.宫格局——孟齐家境平平,到底不谙政事,不晓轻重,如今的咸阳宫,哪儿是单纯的只凭着赵政喜好升迁的地方?
前世里,姬弋与诞下扶苏,又有盛宠,赵政想晋她为夫人,那也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赵政态度坚决无比,最后才妥协的。
“大王!”正说着话时,外面传来苋奴的声音,以及衣裙稀碎的摩挲声。
姬弋与看了眼更漏,正是赵政平素来的时辰,便示意荪奴扶自己起来。
赵政是卷着一股寒气进来的,好在内室宽阔,一时间倒还没影响到姬弋与身旁,只不过看到赵政已经穿上了裘衣,姬弋与也不禁一愣,诧异道:“大王已经穿了裘?外面竟这么冷吗?”
“唔,寡人刚才与成峤出城了一趟。”赵政眉宇之间有着挥之不去的沉郁,“在戎车上吹着风,高鸿惟恐寡人染疾,坚持带上了裘衣,倒是被他猜到,戎车上果然冷得多。”
赵政的狐裘上没有罩裼衣,显然是匆忙之间披上御寒的。至于他为什么会与长安君出城,姬弋与没问,不用问她也知道。除了岁饥,这会还有什么事能够把宫中接连两位嫱媛有妊的喜悦给冲淡如此。这是朝政,不是姬弋与能够插话的地方——更直白一点的说法,现在就是赵政,也没说话的地步,更别说赵政的嫱媛了。
“还是高令想得周到。”姬弋与微微蹙起了眉,“大王身系万民福址,不可疏忽啊!”
“没事,寡人又不是娇弱女子。”赵政一边说话一边在门口活动着手脚,估计裘衣上寒气散了才走过来,姬弋与忙吩咐把炭盆移过去。
别看赵政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是十分爱护的,注意到姬弋与的动作,赵政心情略好,道:“也不要全部推过来,你的身体也重要着。”
“妾身不要紧,其实现在室中不烧炭,妾身觉得也还好。”姬弋与脉脉笑道,“但阿母让烧,这才烧上了。”
“祁母据说有三子二女,子孙绵延,你多听一听长者的经验,是件好事。”赵政刚才进来时,祁母、商妇就告退了下去,这会只有荪奴在旁伺候,赵政照例问候完,又陪她小坐了片刻,便去殊华殿关怀齐望子了。
他走后,姬弋与揉着额角看向窗外漫天雪花,岁饥可怖,更可怖的是接踵而来的冬天仿佛也寒冷了许多。
这不吉的年岁,偏偏还与扶苏扯上了关系!